哭声哀戚,在梁与柱之间游转,可谁都没有正目以待。还是夜合旋裙出来,威目而视,“你可别乱说话儿,我们小姐原是好心。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叫太医来瞧病?我们小姐怜惜你头遭有孕,你不心存感恩之心便罢了,还要诬蔑我们小姐?”
各方尖利嗓音将宋知书震得头疼欲裂,他倏而拂下一个酒壶,“啪”一声,凉如玉翠的碎瓷片割断哭声与争辩,“成了成了,我来做个决断。”他挣身靠往拓亭台楼宇的镂空榻背上,拧了重眉,厌渡千层,“烟兰,你这一胎不明不白,就算生下来,传出去也未免叫人议论我,还不如不生。”
一语定局,另三位女人都定下心来,只烟兰更是哭个不停。宋知书不再瞧她,只挥袖吩咐,“慧芳,你去找大夫抓点儿滑胎药给烟兰吃。快带她下去,吵得我脑袋疼。”
得了话儿,慧芳捺了喜色,忙连搀带拖地拉了烟兰往外走,嘴里还劝着,“走吧,你还年轻,后头有的是日子,改明儿再怀一个就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渐行渐远的生息中,太阳踅进一排雕花支摘牗,照着榻上二人,再一场吊诡的宁静。谁也没有说话儿,徒留这场杀人闹剧落幕后的尴尬。
主导这场戏码的罪魁捏着手帕,遮掩着将对榻之人细看一遍。他的月白软带缠在颈间,仿若挣不脱的枷锁,翠竹指尖正缓缓揉捏着额角,不知道是否是为这蹩脚的一场戏烦心。
太阳照了架上哪个鎏金铜器,折一束光晃了楚含丹媚冶入骨的眼,恍惚是谁的手掠过青铜编钟,一串清脆悦耳之声在她耳边响起。就在这一霎,她遽然发现,其实她不太了解他。
可她无心去了解,她已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一个即要分崩离析的彩霞幻梦里,还有更苦恼、更烦心的事儿等着她去理。于是她拂裙起身,乜过一眼,“那二少爷就先歇着,我过去了。”
一片琉璃粉彩袖滑过宋知书的眼,他辗眼去看她身上如锦鲤鱼鳞一样绚烂的色彩,倏尔一笑,“二奶奶,你不喜欢那孩子怎么不早直白同我说来呢?何必闹上这样出,倒搞得大家不安宁。”
翩跹的裙边儿停住,楚含丹旋过身来,捉了绣帕半掩似笑非笑,眼中折尽凛冬的素心梅,明艳栖在高枝,“二少爷说哪里话儿,我怎么会不喜欢?我是正房奶奶,不论你同谁生的孩子,就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当亲生的一样疼的。”
她笑着,莺舌巧啭。也就是在这刻,宋知书从她眼中懂得了,她要折腾的从来就不是那些小丫鬟,是想借她们来折腾他自己。
他遽然有些喘不上来气,闷沉沉的像缺了水的鱼,所以他借着笑来大口喘息,“随你高兴儿吧。”
言毕,他歪回去,抄了酒壶接着醉生梦死,酲眼避开无爱的未来。
匆匆的来人又匆匆走,世上纷呈的光阴将他弃在这里,从他的指尖滑过,轻柔得似她的发丝。
转眼他又想起,在这里,还有人是爱着他的。于是他招来丫鬟打水洗脸,梳了高髻、换了一身沉香茶华袍,绕过好些雪铺稀径到了张氏院儿里。
几个小厮尽忠职守,将院门死守,已是多余,里头的人不愿出来,外头似乎也无人愿意再进去。
昔日风光崔嵬如今立在那里,顶着斑驳雪迹。宋知书推门而入,将一个靠在榻沿儿打瞌睡的小丫鬟惊醒。那小丫鬟睁着惺忪的眼,待看清来人,忙迎过来,“少爷,您总算来了,快去劝劝夫人吧,这都一连两日没吃好好吃过饭了,端给她,她只吃动两筷子便停住手,要不就喝两口汤,这样下去,如何支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