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头也没抬,髻上月白的暗银纹锦带直直垂在胸膛前,毫无起伏,“怎的,你要替我大哥抱个不平?只是你以什么立场呢?他的旧情人还是他的弟媳?”
他不抬头,楚含丹只好落榻,非要看看他眼睛里藏着怎样的豺狼心,“他是你大哥,自小待你也算和善,你凡事与他比、与他争就罢了,竟然还要他性命,我倒想问问你,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盆里本有水哗哗作响,蓦然沉寂半晌,他抬眉望过,直直的眼、弯弯的唇、淡淡的语,“二奶奶问得好,你只当我的心是铁做的,我却告诉你,我的心是肉做的,你想不到吧,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尾后,他像是俱怕什么,忙把头垂下,盯着盆中涌起的烟云,淡雾中,熏得他眼睛酸涩,“大概偶尔,它也会累,会疼。”
盯着他好似沉重得抬不起头的模样,楚含丹以为这是在说他大哥,倏而噗嗤一乐,“既然人心是肉做的,你怎么对你亲大哥下得去手呢?不,我瞧你是狼子野心,你毁了你大哥,也毁了我。”
猝然,宋知书也跟着乐了,眼神直逼而来,“我的傻二奶奶,你真以为我大哥爱你?我实话儿告诉你,他早好了,能蹦能跳、能吃能喝。可你回回去,他同你讲过一句话儿没有?却在你不晓得的时候,他同人温帐软语,缠绵悱恻呢。”
“你胡说!”楚含丹拍案而起,身上宝裙抖得似风中孤花,一个软指搁着二寸,直戳着他,“你休要挑拨我们!就算我和他原本没有婚约,我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嫁给你!”
这“一万个不愿意”不过是一万块碎石,铺天盖地朝宋知书砸过来,砸得他头破血流。这一回,他却没有再奋起反讽,耷拉着双肩坐在原处,颓唐得似最后一缕秋风萧瑟。
楚含丹仍在等着,等他的霜剑冷语劈回来,而久久久久寂静、久得足够天上所有星辰都跌落之后,他只抬起一个疲惫至极的笑脸,似乎祈求,“别吵了,二奶奶,我真的乏得很了,饶我这一遭吧,我们睡吧。”
她不愿意,旋着裙退到帘子前,摆出盈袖,似要请他出去的意思。
久望之后,宋知书踢翻铜盆,泼了满地热水,撩起地砖上层层薄烟,赤足过去,气势汹汹,却只是揽腰将她打横抱起,一壁朝卧房里去,一壁笑,“我今儿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这里。”
先是细微的笑,楚含丹在这笑里挣扎,然则只是挣个徒劳,他力气太大了,双手紧紧将她的软腰桎梏着。随后,那笑逐渐变大,像是临在断巷绝潢,左右无路。
遽然,有什么冰凉的、酸涩的落在她的细腮上,也打断了她无果的挣扎。
乍暖暗风的夜,仿佛三春,有花香、胭脂香在帐中轻浮。宋知书难得没有做什么,只合衣躺下,侧着身,将她固在怀中。
他在后头,贴着她的发、她的颈,偶然说一句,“别乱动。”她果然不动后,他颇为心满意足,将她再拥紧,恨不得将这把软骨头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将里头另一股血驱逐出去。
很久,在她已响起平稳沉静的呼吸之后,他才在她耳边松一口气,喘出半生不为人知的落魄不得志,“二奶奶,我今儿才确定,所谓父母之爱,并不都是至高至远的,我也同大哥一样是个可怜人啊。所以别同我吵了吧,也拿眼瞧瞧我,瞧瞧我的心,里头只装着你,你晓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