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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出去,已是日仄,枝头回暖,难得雀鸟莺歌。欢唱声中,婉儿跟在宋知远后头,眉上笼着阴云不散。她自小伺候少爷,晓得他受尽冷眼,平日是最不爱多事多话儿之人,怎么独独今儿要多那句嘴?

追溯而上,忆起自打头几个月前她捧了粥到案上,并且将赠粥之人一并说与他听后,他便多了些什么浅系游丝的念想,时常同她打听关于这位山野大奶奶的事儿……

骤然间,那雀鸟之声也像是变得聒噪起来,吵得婉儿恼上眉间,她拖着阔绰的裙面追上两步,扯了宋知远的袖口,“少爷,你今儿做什么凭白嘱咐明珠那句话儿?她穿得厚与薄同你有什么干系,你干嘛要多嘴?”

蓦然被她绊住脚步,宋知远原本风月无边的脸绽出难堪之色,拧着眉将自个儿一截靛青软缎袖口从她肥厚的手心里扯出来,“什么明珠明珠的,你是丫鬟,怎可直呼大奶奶的名讳?当心被人拿住了打你板子,届时可别到我面前来哭。”

这婉儿分明是有些吃味儿,打小跟着宋知远,也一直是他两个相依为命,眼下见他像是起了他心,只觉得胸口堵闷得慌似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撅着嘴不高兴。

宋知远见她如此,又想起自打他娘死后,一直与她朝夕相伴,到底也不忍心,将头一斜,放软了几分来哄她,“你瞧,我不过是说两句规矩之类的话儿,你又作出这副样子,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也是为你好,你晓得我在这府里是个什么境况,咱们一直是存着小心做人,怎么你偏偏在大嫂面前这样没规矩呢?你直呼她名讳,她有度量不同你计较,可若是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要拿你作法开端,我又能帮你说什么话儿呢?到底安分守己些吧。”

叫他这一说,本来已说起婉儿自愧之心,可尾后听见“安分守己”,她才惊觉险些叫他混了过去,将鼻翼一鼓,很有个不服,“我不是不敬她,叫她名字是因着她没有奶奶的架子,我同她亲近才如此的。你既说要安分守己,成,我听你的,只是怎么你方才却失了分寸呢?只怕你那些话儿叫别人听了去,才要拿你作法开端呢!”

她一个半大点儿的小丫头,哪里晓得这些情之所起,难以自控的道理?宋知远不欲同她解释,旋了衣摆各自走开,轻飘飘落后一句,“你快去煮了那粥来吧,再耽搁下去,我胃又要开始疼了。”

日跌之下,阳光将婉儿圆润的一个身躯拉成一道长长瘦瘦的影子,她撅着嘴,无可奈何地朝那衣袂飘飘的背影恨跺了两脚,自往厨房里去。

这一走开,两壁空巷中再有人从另一头过来。不是别个,只是小月,穿一件烟灰色圆领软绸长褂,下头一条天水碧散花水裙,满头青丝挽成一个惺忪乌蛮髻,两鬓上簪一对半月珍珠搔头,比往日精致了许多。

甫推院门儿,“吱呀”一声儿,引得明珠在窗户上托腮望过去,正巧那柳叶苏桂落得她满头灿灿的黄,她颔首间用扇扑罗两下,就这两下中,便揣测出小月的来意。

粲然一笑后,她远迎出去,在外间门框上与小月招呼,“小月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今儿是你的晚差?”

晃眼的日头下,小月头上的珍珠对簪蓦然闪出冷粼粼的光,似冰凉的波光荡漾,与之不同的是,她的笑容却比往日更明艳几分,“不是我当差,我是闲着无事过来逛逛。再过一会子,大奶奶就要去做晚饭了吧?我想劝你拿出威信来,何必自个儿去忙?但想着少爷出的这档子事儿,我也倒不好再劝了。”

她一壁说,一壁走到这两扇老红木门口,明珠歪身一让,将她请到榻上去坐,“小月姐姐,你坐着,我给你煎盏茶喝。”

“不敢当不敢当,”她忙起身,同明珠一齐般那炉子,忙推明珠,“你是大奶奶,怎么反倒还要你煎茶给我喝?你且坐着吧,我来就是。”

让不过,明珠只好从旁协助,端来两个一靑一百的冰裂定窑盏搁在榻案上,掬一抹娇憨明朗的笑意,同她雾里探花起来,“小月姐姐太客气了,名分上我是大奶奶,可我到底是乡野之人,怎么能同你们比呢?你们瞧着是丫鬟,可出身高,家世也好,有见识有学问的,我瞧比那些小姐差不到哪里去呢。”

几枚银骨炭灼灼燃起,比外头的天光更明媚、更炽烈,小月在其中垂眸一笑,莞尔直接,“大奶奶,我就不同你绕弯子了,我今儿来,其实是为了昨日之事。昨儿,赵妈妈在里头说的话儿,咱们大家都听着了,大奶奶也听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