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眼珠子早已滴溜溜转了一阵,待她说完,立时便挺直了腰枝有理有据地说来,“我的奶奶,我们那糊涂爷不明事儿,可您是最最聪慧的人,真就由得她说不成?哪里知道她是从哪里抄了这张笺子来,何况既无您和太夫人的示意她便能明目张胆的将那糊涂爷勾引了去,怎知她就是行为检点的?即便是有了这胎,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种呢!”
言至此,楚含丹亦低眉忖度一会子,适才恍过来,“你说得也有理,若果真二少爷的,自然亏待不了她,若不是……,是我糊涂了,这种事儿,还是应当慎重些。”
她将软唇一咬,咬出千百个为难,“只是这事儿若我去劝了,你们那二少爷恐怕不领情,未必不会反将我视作那等妒妇,我倒不好去说了。慧芳,不如你替我操这个心,去劝劝他再请大夫来瞧过。”
得偿所愿后,慧芳将那笺子折了放入怀中,髻上两枚金樱小钿对日照着,一晃眼,便有伶俐一笑,“二奶奶放心,我尽心去劝,就算不为二奶奶,也是为我们爷。”
楚含丹抬脚下榻,亲自起身送她半步,盼她这一去,即能有死有伤,无论伤的是哪一个,她自己都是稳收渔翁之利的那一方。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1。
这微雨只将寸草润了一遍,倒未及入土,故而体健之人是连伞也不必撑的。小月最深信自己福大命大,见其一路行来,沾湿浅纱一层,凉悠悠熨贴在身上,倒将她心头的恨浇息一寸,只于渣滓下沉后上浮的冷静。
至一院前,只见梧桐成毯,她踏了焦黄枯叶,“嗑哧嗑哧”几声折进院中,见得炊烟盘桓,闻得饭后余香。她进了间屋子,里头正有洒扫的厨娘,她朝一个臃肿背影柔喊一声,“赵妈妈。”
赵妈妈应声回头,将她上下一扫,眼中不耐烦至极,斜依灶台,扬起不阴不阳的调子,“你来做什么?不是才给你们院儿里装好饭过去?喏,鸾凤前脚刚走。”
“我方才在路上瞧见她了。”小月雷打不动,任凭她多少白眼儿,还是笑得可人儿,“我们大奶奶忽然想吃个清抄枸杞芽儿,遣我来要一个。”
不提便罢,一提赵妈妈更是满脸怨愤不屑,“你们大奶奶怎么不自个儿来抄?哼,从前我见她伶俐可爱嘴又乖,一到我们这院儿里来,凡事亲力亲为,我要替她切菜,她还说‘妈妈您坐着吧,哪能麻烦您呢’,我只当她是乡野来得不摆那些小姐姐奶奶的款儿,原来啊,哼,都是哄我的!”
这一开口,就是好大堆抱怨泄闸似的关不住,“哦,现如今倒想起摆起架子来了,自己不来烧饭了,反遣个丫鬟来压我们。那鸾凤一来,倒摆出十二分的架子,要我们做这个做那个,我说‘我们这是小厨房,只会做一些家常的,若要山珍海味,还得请那边儿屋的大厨掌勺才是’……。”
只见那眉上郁愤难填,一起一落间,两个手还掌心抵掌背的拍起来,“谁知她不信,还到她娘那里吹了耳边风,她娘又说动我们管事儿的,倒先罚了我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如今她要吃什么清炒枸杞芽儿,你只管和她说,我不会做!她想吃,叫她自来!”
听了这半晌,小月已得了个意外之喜——原来这赵妈妈对鸾凤早已心生怨恨,正好,就捏了这个作法开端。
她将肩一软,忙围上去劝,“妈妈消消气,您先听我说,这事儿我晓得,我倒要替我们奶奶说几句公道话儿。您同我们奶奶原先早晚在一处烧饭做菜的,可瞧她是哪种仗势欺人的人?”
那赵妈妈侧过身去,面不曾露给她,只将耳朵凑来半寸,似有松动。见状,小月软软搭了她的肩,“妈妈别急着生气,我们奶奶也是有苦不能言呢,这不,今儿哪里是要吃什么炒枸杞芽儿,是叫我借了这名头来同您赔罪呢。”
至此,赵妈妈总算迎面转身,拧着参差不齐的两道眉轻问,“这是什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