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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一双眼睛只落在她脸上,半点不偏,眼中饱含一种失而复得的怅然,缓缓一笑,“她去井边打水,不留神坠下去,等被人捞上来时早就透凉了……嗨,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做什么?你是大奶奶,我原当不得,可说到底,你在这府里终究身份低微,也没人拿你正经当大奶奶看。我也就不顾犯上了,也不拿你当大奶奶敬,只拿你当妹妹照看!你在这院儿里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来同我说,横竖娇容这一病倒,我也说能上两句话儿。”

看似情真意切一箩筐话,也叫明珠难辨真假,这里的人都生了十二个心眼儿,她倒也要多留着个心眼儿。万人都道人心难测,她的赤诚之心有一半都敬献给了菩萨,剩一半,系在了那可怜兮兮的假瘫子身上,倒叫她腾不出空余了,只也朝青莲坦然一笑,可掬模样,“姐姐不嫌弃我就成,从此我早晚念佛,也替姐姐求上一求,只求姐姐多福多寿,将来得嫁一位如意郎君!”

她皮眨一只眼,故作逗趣,惹得青莲抽出帕子打她,她趁势假意一躲,便“不慎”将一盏茶水倒洒在案,“嗳!我不是有心的!”先是扶起一斗盏,再抽出自己的帕子在桌上沾水,绕一通,才往那书上去,“这书也弄湿了,不知道字迹会不会糊了?”

青莲方才望过去,“糊不了,又不是才下的墨……”

那字里行间看来,原是本讲药理的书,此页上所著,五凤草乳汁触及人身、染于伤处、罗预可溃,命陨其身,轻轻松松一条性命就活不成了。

外头猝然一阵雷声,紧接有雨点急促又狠毒地砸下来,砸碎了明珠心里雕刻的庄严宝相,一座座菩萨在雨里溶解,垮成烂泥,叠叠往下掉,最终与地上的黄土融为一体。

此刻,她凝望正在细看书页的青莲,隔岸注视她泥足进腥臭暗沼,将半身所学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俱抛脑后。她知道,这雨一定也劈头盖脸砸到了青莲身上,虽不懂里头的前因,但经她推波助澜,后果一定能如宋知濯所料。待她看得仔细后,明珠方凑过脑袋去,也朝那书上看,“怎么样?字迹没糊吧?这里的一针一线都是精贵,这书也不知是什么珍本,若叫我弄花了可就是罪过了!”

“没糊,”青莲回神抬首,怔忪片刻,方拉长凤眼朝她笑起来,“即便是真糊了谁还会怪你不曾?嗳,瞧坐了这半晌,想必小丫头们也收拾完了,我先回去用晚饭,你也该烧饭去了不是?”

“可不是!我倒忘了,里头那个想必已饿得呱呱叫唤了,亏得他不会说话儿,不然还不知怎么骂我呢。姐姐在这里撑把伞去,留神别湿了鞋袜。”

“你别光嘱咐我,自己也当心些!”

嗔她一眼后,青莲捡了把伞走入暴雨中,那雨打在伞布上,噼里啪啦似乎骤起一段前尘恩怨,落进她的心里,又似两年前的井水寒噤噤的侵骨。

乌云压在这方小院儿顶上一丈,那雨大得似一片珠帘竹箔,穿透过去便是明珠倚在门边的模糊身影。她送走青莲,又聆听一会子珍珠落盘,方曼步进去。

怎料一拐进去,便听见宋知濯含笑问罪,“我何时骂过你了?你就在外人面前这么编排我来着,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斜过去,见他还坐在窗户底下半尺远,方才忘了关槛窗,雨滴早已溅了一地,连带他也湿了半身,明珠顿时自责起来,一面赶去推他,一面咋舌,“我的老天爷,瞧这一身雨水!我是忘了,你却未免也太谨慎了些,我们在外头说话儿又看不见,你怎么也不自己挪挪位置?”

“我当你能想起我来呢,”宋知濯从椅上下来,跨着步子要往床上去,“谁知你一说起话儿来,是父母也忘了,丈夫也忘了,哪里还惦记得起这些杂事?”

他自幽幽叹叹,说话儿就要一屁股往床上坐下去,明珠眼急手快,忙跑上去扯他一把,“你这是往哪儿坐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先换了衣裳去,我昨儿才新换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