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掌柜哪里敢怠慢,顶着一头的冷汗去内屋里翻翻找找,拿住一本账簿来,低头呈上。
龙碧飞接过账簿翻了翻,蹙起的眉头越发紧致,啪一下扔在邱掌柜的脑门上,怒斥道:“我单单在那集市上就收回了五百六十七瓶,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但我真是没想到……竟然一共卖出了七千八百瓶!”
“什么,七千多瓶?”盛烟也觉得这数目太大了,他莫不是把整个西北都铺了货?捡起账簿翻过去脸色也是越来越黑,转头对龙碧飞道:“大哥,看来不止在这附近几个县镇卖了,小地方可能也有,这怎么办?如果要全部收回来,我怕……总有漏网之鱼。”
龙碧飞是气的拳头紧攥,“数量实在太庞大了,就算把龙家在西北的铺子都关了,让他们去把蔷薇水都收回来,想必也不会有多大效用,实在棘手。”
“邱掌柜,你还不肯说出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吗?”盛烟的丹凤眼一斜,摆出了兴师问罪的姿态。
邱掌柜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言语里倒还透着几分委屈,“回大少爷和十少爷的话,这事儿真不是老朽想做就敢做的,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私自售卖次品蔷薇水哪!是因为大老爷准了小的这样做,小的才敢做的呀!”
龙碧飞听得一怔,瞬时怒上眉梢,“邱金荣,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这种胡话你也说的出来?我爹怎么可能准许香铺做这种事情,他历来是最痛恨仿冒与次等香品的!”
邱掌柜被他斥责出一脸的冷汗,但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见他们不信,从地上爬起来到柜台底下搬出一个上锁的盒子,开了锁从里头拿出几封信过来,捧给龙碧飞看。
“大少爷您看,这是我上个月收到的大老爷给我的回信,这上面盖有大老爷的印章,字也是大老爷的亲笔,如何会错啊!”
龙碧飞疑惑地从信封里抽出信来,抖开一看,脸色惊异地把信递给盛烟。
“怎么可能……”盛烟觉得事有蹊跷,瞪大眼仔细看了几遍,忐忑难安道:“大哥你再多看几遍,这印章是爹的没错,印章的一角还磕碰掉了一块,有人仿造也不会做的这么真。但是……这字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龙碧飞乍一看觉得这是龙兰焰的亲笔没错,但听盛烟这么一说也生出了疑窦,又把信看了几遍,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了脊梁骨,冷声道:“看起来很像,但有可能是模仿的,爹的字迹我很熟悉,他每个字都力求工整,时而行书时而楷书,但写‘好’字时,总是会把那一横拉的要长一些……这信上‘好’字却不是如此。”
一直竖起耳朵听着的邱掌柜这时脸色全白了,完全懵了,一口气卡在喉咙这儿差点上不来,结结巴巴问道:“大少爷,不不不会是……这封信是有人仿造的?”
盛烟逐字把整封信给彻底琢磨了一遍,忧心忡忡道:“看来真是有人仿造的。”
邱掌柜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竟是昏阙了过去。
盛烟招呼店里的学徒给他摁人中,好半天邱掌柜醒了过来,立刻爬起来趴在龙碧飞脚下道:“大少爷,小的这次犯了大错了!可我,可我真的没分辨不出来这封信是假的,过去都是见到大老爷的红印章就照章办事了,没想到这次……”
龙碧飞不觉得他可以就此置身事外,冷哼一声道:“你就没怀疑过,大老爷因何会突然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我不是不知道,邱掌柜你曾早有过这种主意,还屡次修书对爹提出过建议,但爹从来没同意过,又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就认同了你的短见!”
“小的小的……大少爷开恩啊!小的在这个铺子做了十多年掌柜,只犯了这么一次错呀!”邱掌柜此时俯首贴耳,但也挽回不了他的过失了。
龙碧飞现在没有精力来处置他,只想着如何挽救龙家的名声,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卖出的蔷薇水是仿冒的次品,这流言蜚语一起,龙家在西北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下去了。
别以为老百姓都是好欺负的,他们见识短浅,但也不是任人瞒骗的傻子!
盛烟对他摆手,示意他先别忙着求情,还有话问他:“邱掌柜,这信上说在两月内要卖出一万瓶?这点你也没怀疑过?”
邱掌柜支吾了一下道:“小的,小的也是怀疑的,但是……没有往深了想,只以为大老爷忽然想通了要用这个办法补上亏空,所以铤而走险吧。”
“亏空?”龙碧飞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西北的生意不好么,如何会有亏空?”
“唉,大少爷……西北这两年生意一落千丈啊,原先的很多老主顾渐渐不来光顾了,我们去问,他们只说还有的用,但私下打听了才知道,好些商人家里境况差了,有的一夜之间就败落了,西北近年来不太平啊,流寇多了不少……所以,他们哪里还享用的起这么贵的香丸。说句实在话,大老爷仍然不肯降低香品的价格,还坚持用上乘的香料,成本也将不下来,这些香品都积压着卖不出去……铺子每月的日常开支却是一如往常,可不就得亏钱么!”邱掌柜这席话说的愁容满面,不像是夸大其辞。
盛烟皱起眉头低声道:“奇怪了,如果西北这样大的亏空,怎么没听六哥说过只言片语。”
龙碧飞沉默了半晌不说话,像是明白了什么,直到邱掌柜把这一年铺子的所有账簿拿给他看,他才扶住额头道:“碧炼不可能不把这现状禀告给爹,但爹平素最要脸面,只怕是故意要碧炼瞒着……可居然连我都瞒,也实在是……”
盛烟了然道:“爹大概是在想法子,希望等你完全接受手时能有个稳定的局面,不想丢给你一个烂摊子,但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
想了想,龙碧飞觉得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大老爷那头相瞒,却不知被谁知道了,借此机会想落井下石,然而,如果不是龙家家宅之内的人,怎么可能办得到。
“是爹身边的人!”盛烟不想这么早盖棺定论的,但无数事实表明,除了大老爷身边亲近的人,是不会有机会拿到印章,并且把他的字临摹得这样惟妙惟肖的。
“嗯,看来得尽快回家和父亲商量这件事!”龙碧飞却又担心西北的摊子无法收拾,便问盛烟:“可想到什么好法子?现在必须把蔷薇水都收回,为了保住龙家百年老字号的名声,就算赔本,就必需得这样做!”
盛烟从刚才就在思虑法子,听他这样一说,便道:“法子有一个,应该可以奏效,但这一场折腾下来,西北的亏空是要亏到底了!”
“不怕,亏光了还有办法慢慢赚回来,但如果砸了招牌,恐怕失去的就不是西北,还有其他地方的生意了。”龙碧飞当机立断,让盛烟可以放开手去做,“你且把法子与我说一说,如果当真可行,你在这里掌控局面,我要立刻回永嘉!这件事不能拖,必须尽快查出内鬼是谁,也不知道爹是否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龙家的香品经营这么些年,大多是大老爷亲历其为,操劳不说,总有管不到的地方,若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迟迟不察,最后再来整顿那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