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流淌出安心的暖意。
帐台里人声耸动,是谁在穿衣服?哥哥还是那个女人?哥哥那种身体还跟别人抱在一起。真谓惊怖之至。那个一大把年纪的“辉夜公主”和别人睡过觉吗?要是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也难怪和哥哥……
藤大纳言尽快拖着迟钝如乌龟的步子到那帐台。帐台边上还点着一盏特别明亮的油灯,比一般油灯大一圈,放出星状光芒,简直跟邪火一样。
哥哥还未从帐台中出来。那个女人清晰无比的面容,箭一样地刺向自己的双眼。丰前在眼前复活了,脸上尽是与那日记里如出一辙的愚笨表情。
藤大纳言的精神不由自主地陷到了那张脸里去。清醒过来时,帐台里都是鲜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深红。就连刚才那盏油灯,仿佛也印上了血的颜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自己杀业太重,不论看什么东西,都仿佛蒙着一层血。自己一遍又一遍抹着脸,血色却消不下去。
自己曾经也是个会怜惜猫狗蝼蚁等畜生的善良之人。不知道拔掉小鸟的羽毛会要了它的性命。早知道这样,宁愿杀了自己也不会去做。杀生于藤大纳言而言,绝不是一件饱含乐趣的轻松之事。一切都晚了,“正融”这个词眼,已经成了谎言的代称。双手握着的短刀,如同捧着前夜里重如千斤的中国柜。
四公主满是血水的单衣里面,掉出一尊什么的雕像。然后那具躯体忽然如云雾一样地消失不见。她身上的衣物,也都塌陷下去,犹如泉水,流到床下。
已不知是否还尚具人形的哥哥,正看着这一切。藤大纳言手上淌着血珠的短刀,终于往哥哥的肚子里刺进去。
哥哥那苍白上附着红光的脸庞,一下子露出了寂寞的痛苦神色。寂寞正是困扰着自己一生的悲哀。这短如冬日白昼的一生,却有着长如冬日黑夜的痛苦。藤大纳言的双手颤抖起来,自己最为惧怕的就是哥哥露出这种表情。
一切都太晚了,丑陋之物于此世必须被消除。可另一方面,自己心里的抽疼,远胜于挨了一刀的哥哥。几次三番自己都以为,下一次心跳就能剥夺自己的性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藤大纳言声泪俱下,一面将那刀子插得更深,一面不停地帮哥哥擦拭流出来的血。
是因为太疼了吗,哥哥什么话都不说。可很快,他朝帐台那边望了一眼,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他慢慢坐到地上,开始轻轻地吁气。
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个样子,也垂下眼帘。可有那么一个瞬间,哥哥的脸庞仿佛恢复了往日的饱满与神气。人在追忆往昔之时,于己而言的最重要之人,往往保有最美丽的姿容。哥哥的双手比血还要温热着,也还能够讲话。自己却与他离得越来越来远。不论多么亲密的人,只要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势必就会生出间隙。兄弟之间也并非无话不谈。
哥哥早就明白这种道理,藤大纳言却完全将他当成附庸于自身的工具。
“对不起。”自己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原谅我吧”一句,提在嘴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自己还尚存一丝廉耻之心。
藤大纳言跟着哥哥一起坐下,眼泪瀑布一样地流,气喘不上来,以至于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自己的话是否能被哥哥听明白,似乎也并不重要,“我其实……好想回家啊。我想妈妈了。”母亲在一开始,也并非毫无理由地厌恶自己。哥哥身上的温热之感,一下子令自己想起了无数个难眠之夜,自己所渴求的那一种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