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显有些诧异,暂未回答。
蒖蒖继续说明原因:“官家每次进膳,菜肴少则十余道,多则数十道,官家从未吃完过。而剩下的菜,我们会按官家吩咐,分给官家殿中的内侍和内人食用。这原是出自官家爱民之心,让寻常宫人也能品尝到御膳,受惠者莫不感恩戴德。只是,官家进膳仅用一副箸,搛菜和送入口中的都是这一副,如此,再将剩菜赐予宫人,未免……不洁。”
一旁侍立着的入内都知听得目瞪口呆,当即呵斥:“吴掌膳,慎言!”
蒖蒖也十分忐忑,觉得头皮隐隐发麻,但还是一咬牙,坚持说了下去:“臂如今日,官家已染风寒,唾沫经所用之箸沾染菜肴,再给宫人食用,那些宫人便很可能因此患病,这岂不有悖官家赐御膳的初衷?”
说完殿内鸦雀无声,而蒖蒖暗地里长吁一气。终于将长期深埋于心的话说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舒爽。而且,她偷眼打量官家,觉得自己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堪称首战告捷。
官家阴沉着脸,冷眼看面前御膳,良久不发一言。
第三章 内膳
眉头紧锁,皇帝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这事可大可小,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想到?自己用过的内膳,食材再丰盛,也是残羹冷炙,经沾染了唾沫的银箸拨弄过,的确不洁。宫人非自己家畜,面对剩菜,因无知而无感;亦非自己妻妾,因有情而不介意,泰然处之。为何自己以前一直把赐剩菜给他们当作一项恩典而沾沾自喜,完全没料到他们可能会联想到口涎而心生阴影?何况,正如蒖蒖所言,搛菜与进食不分箸,很容易将疾病传给吃自己剩菜的宫人,也不知这些年来多少宫人因此生过病。众臣常夸自己爱民如子,唉,这点事都思虑不周,实在惭愧。
皇帝再放眼四顾,见殿内自入内都知、裴尚食以下,莫不噤若寒蝉,而蒖蒖在怯怯地观察自己表情,与自己目光相撞,旋即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这小姑娘,真不容易。皇帝暗自嗟叹:这事其他人难道想不到么?自然是想过的,但恐怕一些人认为官家高高在上,视底下宫人如家畜也是理所当然,根本没觉得此事值得一提。而另一些人,纵然有意见,但面对九五至尊,不敢说任何可能扫兴的话。蒖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甘冒多大的风险,才能这般直言进谏的呀!你看她,低着头暗暗吁气,那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吧?虽然,当着众人面乍闻她这番话时,自己甚觉难堪,有“堂堂天子竟被小小内人嫌弃”的尴尬,但与她做这决定受到的巨大压力相比,这点尴尬实在算不了什么,不如一笑置之。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和言对蒖蒖道:“吴掌膳所言甚是。是朕有欠考量,十分惭愧。即日起,凡进御膳,请多备一副银箸,专供取菜所用,与进食之箸分开。”
蒖蒖一愣。本来已做好准备,待他一发怒即跪下,想好了许多请罪的话,却未料到他居然如此平和地采纳了自己建议,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而裴尚食已在一旁扬声下拜:“官家体恤宫人,顾念小民,从谏如流。能侍奉如此贤明的君主,妾等何其有幸。”
入内都知张知北亦带领众内侍伏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蒖蒖这才回神,随众叩谢天恩。
蒖蒖仍不敢相信她这无礼的真话能获得官家的谅解,私下琢磨,觉得官家是不便于大庭广众之下发火,虽然被自己逼得采纳建议,心里不会全无芥蒂,暗暗记下,以后再对付自己也是极有可能的。但皇帝很快赐了许多钱和绫绢给她,说谢她直言进谏。蒖蒖坚辞不受,皇帝又命人拨了间很大的宫室给她居住,并让史怀恩带着两名内侍帮她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