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皙默认,须臾再道:“锦胭廊连接后苑与东宫。前年中秋节后某一日,我欲往福宁殿见爹爹,刚从东宫步入锦胭廊,便见一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从前方沿着长廊缓缓走来……她左手托着图册和绳尺,右手执一支铅椠,不时停下查看测量廊内细节,然后记录在图册上……”
他想起她那时的眼睛,清亮而澄澈,穿过长格木窗投在面上的道道光影,执着地探寻着她要寻找的细节和数据。她生得秀美,然而那刻令他心有一动的与其说是她容颜,不如说是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从未想到,一个女子专注于这种看起来似乎枯燥而无趣的事时,会如此动人。
“我便停在廊中,等她一步步走近。而她潜心于测量记录,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存在,直到绘完一个图样,转侧间撞到我身上,才吃了一惊,迅速向我施礼道歉。”赵皙回忆当时情形,不自觉地露出轻浅笑意,“我说不妨事,问她有没有需要我帮手处,她说已经走到尽头,不用了。又施一礼,然后带着她记录的满册成果,开开心心地转身离去……她满心沉浸在锦胭廊测绘带给她的喜悦中,只匆匆瞥过我一眼,我想她根本不关心我是谁,也没记住我长什么样……后来这个推测在我与她于集芳园相遇时被证实了,她那时看我的神情,完全像看陌生人。”
赵皑听得入神,此时含笑问:“所以大哥锦胭廊初见后就打听到她来历了?”
赵皙点点头:“会做这种事的女子宫中能有几个?我一问便知。过了些时日,在爹爹那里也见到了她测绘的结果:爹爹让我看冯婧画的一幅界画,是描绘大内景观,锦胭廊尤其画得精巧,无论首尾长度还是窗格尺寸,完全按比例画来,分毫不差。整幅画笔触也生动,一物一景皆有灵秀气韵,并不像宫廷画师的作品那样呆板。”
赵皑了然:“大哥很欣赏她的才华,但介意她是郦贵妃外甥女,所以直到集芳园相见前都未曾与她联系。”
“是的,”赵皙坦承,“她与郦贵妃的关系令我却步。但那半年中,几乎每次路过锦胭廊,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明亮的眼睛,她在廊下光影里的一颦一笑……后来,又在集芳园偶遇她时,我是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着平静表情,没喜形于色,而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也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终于,那天临别时,我向她提出再见的请求,而她,也愉快地答应了。”
赵皑追问:“大哥克服了心结约她相见,也就是准备接受她了,那不是很好么,为何后来又……”
赵皙闭上眼睛,压抑着如暗流般逐渐翻卷上心头的种种情绪,缓缓说下去:“最后一次相会时,我吻了她,同时也决定,将与她同度余生……但我回到东宫,将此事告诉王慕泽,让他帮我想如何向爹爹提出时,他却突然跪倒在我面前,用异常坚定,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赵皑困惑道:“还是因为郦贵妃?”
赵皙恻然低目,凝视着靴尖,许久才道:“你适才提起,郦贵妃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刚落地便断气了……那你知道那个孩子的生日么?”
赵皑摆首:“郦贵妃从未与我说起这个孩子,她阁中人大概怕她伤心,平时也都不提。”
赵皙置于案上的手渐渐收缩,指节凸显,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个孩子的生日,与冯婧的,是一天。”
第三章 芙蓉阁
“这是说,那个孩子有可能是冯婧?”赵皑惊讶地推测,然而自己迅速否定了这个说法,“真是无稽之谈!”
赵皙道:“我起初反应也是如你这般,后来,王慕泽详细地跟我讲述了前因后果……郦贵妃当时年纪很轻,骨盆窄,身体也不大好,御医一直说她如果产子情况会很凶险,但她还是很希望有自己的孩子。那时我们母亲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很快要生第三个,郦贵妃怀孕了,自然视这个孩子为此生最大的希望,无论如何要生下来。而她的娘家人也经常来看她,就算当着其他人面,也常常毫不掩饰地说她一定要生个儿子……”说到这里赵皙露出一点冷笑,“因为我们母亲健康状况不佳,多次生育后更是每况愈下,郦家认为母亲若有不测,郦氏最有可能取而代之,而一个儿子是支持她将来被扶正的最重要条件,她必须赶在其他姬妾之前,先生下一个儿子。当时爹爹虽然只是郡王,但朝野上下都明白,他迟早会成为储君,乃至皇帝,因此,他的正室之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