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瀚蹙眉道,“一派胡言!”还在想如何驳斥蒖蒖之言,却听二皇子赵皑从旁笑道:“蒖蒖所言未必全无道理。大哥年来所食皆温补之物,只怕有温补过量之虞。若现下略以生冷之物去长年温补之弊,未必不好。”
太子朝赵皑摆首,和言道:“二哥不晓医理,莫若慎言,多听沈参政教诲。鲈鱼鲙多食易生虚火,确不宜此刻食之。”
赵皑依旧含笑道:“今日参政与我等畅论典故,我却也想起一则典故:东坡居士酷爱食鲈鱼鲙,某日患赤目之疾,医者嘱咐,不可食鲙,以免加重病势。东坡居士道:‘我倒是想遵医嘱,但口却不答应。口说:我给你当口,他给你当眼,地位原是一样的,你为何要厚此薄彼,因为眼睛生病了就废我口粮?’如今大哥心念鲈鱼鲙,耳却从谏如流,欲弃美食。大哥若顺耳之意,岂非也厚此薄彼,委屈了心?”
三皇子赵皓听着,不禁一笑。沈瀚横眉,一声咳嗽,赵皓立即噤声,垂目正襟危坐。
赵皑又道:“晋人张季鹰生于吴郡,官至大司马东曹掾,长居洛阳。一日秋风乍起,张季鹰忆及故乡的菰菜、莼羹、鲈鱼鲙,不由感慨:‘人生贵在纵情适志,何苦为追逐名爵而离家数千里,来做这不得开心颜的官?’遂去官还乡。大哥,你看,为这鲈鱼鲙大司马都肯抛弃一切辞官归故里,你今日顺从心意,尝一两片蒖蒖所斫之鲙,又有何妨?”
太子但笑不语。沈瀚见状,朝太子一揖,道:“太子克己复礼,一向为诸皇子表率,岂会为外物所惑!”又转而对赵皑,“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今日东宫典膳为太子侍宴,二大王频频顾之,又聆听典膳之言,开口附和,且直呼典膳闺名,实乃非礼之举。”
赵皑闻言笑而掩面:“参政所言极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他双手作势捂住双眼,然而指缝间逸出的目光仍随着他掩饰不住的笑意飘向吴蒖蒖。
沈瀚一声叹息:“二大王年逾弱冠,也该明理立志了,无论为美食或美色纵情任性,皆不可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为感情放弃一切,那是我十七八岁才会做的事。”
裴尚食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忽然悠悠开口,淡淡道:“关键参政那时本来就一无所有。”
阁中霎时鸦雀无声,听众都在暗自遏止笑容,保持着不动声色又不失礼貌的神情,尽管这让他们感觉很辛苦。沈瀚花白的胡须颤了颤,回头发现说话的是裴尚食,满腹难以言传的情绪碾过心头,终究欲言又止,于是这场关于鲈鱼鲙的争论以这出人意料的方式陡然终结。
御厨中的吴蒖蒖将斫完的鲈鱼鲙一片片铺于银盘中,状若花瓣,又在漆盒中盛满碎冰,把银盘置于其上。鱼鲙调料春用葱,秋用芥,蒖蒖磨好芥辣,辅以盐和橙泥,又取一些姜、蒜、橘、白梅、熟栗黄、粳米饭、盐、醋制成的“八和齑”一并搁入食盒,以备食者取用。
蒖蒖手托食盒,裴尚食以为她将往东宫,她却一转身,直朝尚食隐身之处走来。
她低身跪于裴尚食面前,双手奉上鲈鱼鲙,从容道:“典膳吴蒖蒖欲为东宫进鲈鱼鲙,请尚食娘子先行品尝。”
宫中位尊者进膳,必须尚食司膳内人先尝,意在辨味试毒。裴尚食审视鲈鱼鲙,却不动银箸。少顷,蒖蒖轻问:“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