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两个字似乎让王一又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努力地维持住了笑容。
见他如此,罔樨就顺势牵住了他的另一手,让他无法避开自己的目光,随后问道:“回答呢?”
王一小声嗫喏了一句话,脸也烧得越发红了,罔樨没听清,笑着追问:“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说‘好’!下次门派大典,我在后山等着你来说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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罔樨没想到,这一等,又让王一等了许多年。
不知祸起何处,不过是一夜之间,正道人士忽而攻上山来,父母无端离世,王一和当初那些外来的侠客都失踪,青铜派弟子人人自危,叛徒倒像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罔樨杀了几天几夜,眼看着保护自己的同门陆陆续续躺下,几度以为自己也要随之而去,可他到底还是没死,他昏倒在死人堆里,又从血泊里冻醒,剑未曾离手,悲恸还来不及发作,就得提剑厮杀。也多亏得那些想要他死的人源源不断地杀来,不然罔樨不知道要如何度过刚刚失去至亲、师父和同门的日子。
这场杀戮终于还是到了尽头,青铜派上再没有活着的外人,罔樨麻木地拖拽着熟人的尸体,然后沉默地坐在大堂中,就像一尊泥塑。
他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空白。
昼夜模糊了区别,好似一场黄粱梦醒了,又像是仅仅愣怔片刻,时间的实感在罔樨心中完全消失,身边的声响光影都像是隔了一层窗纸一般,朦胧又虚幻,他只是个坐在肉身中的荒魂,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似乎亮了几次,但他记不清了。身体的痛感出现又消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该和同门们一起躺在那里,但师叔们护着他时的喊话总是在他耳边响起。
还不行,他还不能躺下。
至少还有一件事他没做,所以现在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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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终于找回了一点活着的实感。
“你受伤了吗?”
罔樨近乎本能地问出口。
王一却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愣了好一会,才跑向他,踉踉跄跄的,中途还摔倒了,但王一似乎连站起来都来不及,连跑带爬地赶到了罔樨身边,然后,王一死死抱住了他。
再后来,尘埃暂时落定,青铜派的名声尽失,内外交困,当初被罔樨杀退的杀手再次从四面八方赶来,华玉门首当其冲,但这次却不再只是针对罔樨。
王一与他都仿佛一夜之间就被迫成为大人了,曾经很遥远的未来,一下子就变成了现实。幻想中的美好景象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所面对只有血淋淋的残景。亲人和同门死的死伤的伤,外面的攻势还在继续,老掌门故去,罔樨仓皇之间成了掌门,人手缺失,境况不利,罔樨无从下手,但也只能下手,若他再不做点什么,青铜派就没了。若青铜派消失,那么余下的同门们也只能任人鱼肉,不难想象那些率先出手的门派会如何对待这些青铜派的旧人。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王一表现得太过成熟,成熟到罔樨都无法不去依靠他。忙于门派内事务的罔樨不知他是如何联系上了武林盟主,但青铜派终于得以在江湖上发声,与此同时,花大姐的死讯忽然从华玉门传来,如此一来华玉门再不能站在德义高地,那些明着来的杀手只能改作暗地行事,但他们没放弃斩草除根。
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
彻底清醒的王一忽然找到罔樨,劝他离开青铜派。
王一的劝说很有道理,华玉门和其他几个门派来势汹汹,与其两个人一起面对极具威胁的生命危险,不如分开,这样威胁也会一分为二,就算谁遭遇了不测,也能有一个人留下,继续维护青铜派。
王一说了很多话,让罔樨以为离开门派的一方才是最危险的那一方,于是罔樨离开青铜派,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漂泊。
这期间追来的杀手也不少,手法也是层出不穷,一度让罔樨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和王一重逢的那一天。好在终于是熬过去了。只是随着劫难的磨砺和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脸上常带着笑,免得泄漏心思;少言寡语,免得言多必失落人口舌;做事要思前想后,免得着了有心人的道;对着女子要懂得应和殷勤,才能让千里之外的人安心。
说来也是讽刺,面对心上人连句“喜欢”都说不出来的人,在外历经风霜雨雪,最后却变成了风流倜傥的芳心窃贼。和被暗杀时留下的伤疤一起增加的,居然是话术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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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一切都过去了,他总算可以对王一表明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