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从远处路过,耳力太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总感觉这额驸态度不怎么好,爱管闲事的劲头一上来,径直就往公主的院落而去。
他蹲在院墙上,恰好看到正厅内的场景,额驸一直在低头在说着什么,三姐姐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额驸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激动,便推了她一把:“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额驸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这个公主当得,怕是还不如个大宫女有分量吧。”
这话像是刺痛了端静公主最脆弱的自尊,于是她将头转向一边,即使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却还是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
最后额驸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往外走,他是个习武之人,手劲儿可不小。
这一推,公主差点摔倒,趔趄两步,扶着案几才稳住身子。
此时,额驸已经走到了院子中,正要往外去。
胤祐看得那个气啊,飞身从墙上下来,人还没落地,先朝着额驸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可不轻,饶是额驸是个高大的蒙古汉子,猝不及防被他踢中,也摔在了地上。
端静公主问声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胤祐惊讶不已:“小七,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头又看到了地上的额驸,赶紧去把人扶起来。
胤祐上前一步,对额驸怒目而视:“你要让我三姐姐做什么?”
额驸不说话,胤祐只得去看端静公主,后者只说:“你就别问了。”
“不说是吧,”胤祐指着额驸,“你竟敢对公主动手,我要告诉我阿玛去!”
端静公主从小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自然不肯将自己的家事闹到康熙那里去。
皇父出巡到了她这里,本来开开心心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情惹得皇父和乌库玛嬷不快。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小七,三姐姐没事,你一会儿不是要跟着阿玛出门吗?快去准备吧。”
胤祐一摆手:“不慌。”他又看着额驸,“三姐姐脾气好,护着你。不告诉阿玛可以,但我今天必须得揍你一顿。”
他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人家噶尔臧也是乌梁罕氏郡王的小世子,从小也是部落众人捧着长大的。能忍他刚才那一脚也算是到了极限,哪儿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动手,而不还手。
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打起来了,公主在一旁着急得不得了。
可是这两人你来我往皆是用拳脚招呼对方,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习得一点骑术也是因为康熙认为,他们是满人女儿,老祖宗的本事不能丢。
拳脚功夫她是真的不会,想拉架都找不着机会。
胤祐就是生气,气这个蒙古人凭什么用那样的语气对他姐姐说话,还敢推她。更气姐姐是个包子,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吭声。
胤祐虽然人小,但跟对方打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吃亏。
顾问行本是过来替康熙宣旨,召额驸觐见,走到院子门口,大惊失色,七阿哥和额驸打起来了。
康熙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震惊就是脑仁儿疼,怎么又是他?
此时皇贵妃正巧也在一旁,听到儿子跟额驸打起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额驸有问题。
不是她亲妈滤镜,她儿子不讲道理的时候不多,通常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耍无奈。
在外面,她儿子通情达理,还很为别人着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起来。
她赶紧跟着康熙往后院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眼花缭乱的一顿拳脚,把额驸逼在角落里。
皇贵妃的心放下了一半——很好,儿子没有吃亏。
端静公主虽然着急,但她性情温和,不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性子。看到康熙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向皇父请罪。
康熙眉头紧锁,问她怎么回事,胤祐怎么跟噶尔臧打起来了?
公主只说自己跟额驸开了点玩笑,被胤祐看到,误会了。
听到这话,胤祐刚挥出去的一掌又撤了回来,转身跑到康熙身旁。
他怕那些对话会让三姐姐一同受牵连,便只字未提,只说额驸推了三姐姐,差点让三姐姐摔跤。
“额驸语气不善,我听着可不像开玩笑。”
此时,额驸也只能顺着端静公主的话说:“真是七阿哥误会了,臣与公主一直以来夫妻和睦,偶尔开开玩笑,不知怎的,就被墙头的七阿哥瞧见了。”
康熙转过头来问胤祐:“你没事蹲在人家墙头做什么?”
胤祐咬了咬下唇,他本来想着替端静公主出头,可是端静公主却一再维护额驸。他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不想到头来自己反倒挨顿骂,于是,指着额驸说道:“他说‘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然后,三姐姐就摇了摇头,没说话。”
最后那句地位不如大宫女,他知道说出来会让端静公主很难堪,终究是没有说。
“小七!”三公主急切的喊了他一声,却被康熙狠狠地瞪了回去。
胤祐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反正他只管把事情捅到康熙那里去,至于最后怎么解决,那就不关他的事。
只是,跟着康熙巡视回来,他来到皇贵妃的屋子里,才把事情的原委跟额娘说了一遍。
皇贵妃叹了口气:“儿子,我知道你是觉得姐姐被欺负了,想要替她出头。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他们父亲感情不和就能改变什么,你懂吗?”
胤祐摇了摇头:“不懂。”
“端静公主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
因为和亲,这是每一位公主都逃脱不了的命运。所以,就算端静公主与额驸感情不和又怎么样,人都已经嫁来了蒙古,只要额驸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康熙碍于整个喀喇沁的面子,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胤祐咬着牙:“那我就很很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三姐姐。”
“你这么一闹,他确实不敢了。他是想让公主在皇上跟前,替他同母的弟弟讨一个封爵。”
胤祐问:“那你说我阿玛会同意了吗?”
皇贵妃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胤祐的手拍在桌子:“那我肯定不同意,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再想想。”
胤祐思索了半晌,低声道:“那就答应吧,不过得有条件。”
康熙确实答应了,给额驸的兄弟封了个三等台吉。条件是额驸必须善待公主,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包括他这个额驸,以及他的父亲杜棱郡王,一律削爵问罪。
如此,既树立了他作为皇帝的威信,又稳固了蒙古部落的关系,还让喀喇沁部知道他的女儿就算不受宠爱,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离开喀喇沁,他们继续向北,下一站来到了敖汉部,多罗郡王扎木苏来朝,进宴。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科尔沁大草原,几十年后有机会重返故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情有多激动,自是不必言明。
胤祐这些天无论是赶路还是驻跸,一直都陪在乌库玛嬷身旁,听她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但她在这里只生活了十三年,能够回忆起来的往事不多。但她还记得她的父母,兄弟,以及祖父。
她向胤祐介绍了自己的祖父博尔济吉特-莽古斯,和硕福亲王,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第十八世孙。
胤祐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又是成吉思汗,仿佛蒙古各部都喜欢跟他沾亲带故,绞尽脑汁想要证明自己是铁木真的后裔,最后连黄金家族这个称号都开始内卷起来。
可是黄金家族除了托雷的儿子忽必烈这一支逃回了漠北蒙古,其他人留在中原,早已融入汉族。
后来,皇太极击败林丹汗,后金贵族收娶林丹汗八大福晋,至此,独享黄金家族称号的一支嫡裔融入满洲。
现在,成吉思汗的后裔遍布草原,谁又敢称自己是真正的黄金家族。
太皇太后还顺带着又给胤祐讲了个八卦,继自己的亲姐姐宸妃嫁给皇太极之后,林丹汗的正室和八大福晋之四也嫁给了皇太极,封为贵妃和淑妃。
正室改嫁的时候,还刚怀了林丹汗的遗腹子,皇太极也没客气,一并笑纳了。
后来,这个孩子在十岁那年,娶了自己的寡嫂,正是皇太极二女固伦温庄长公主,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姑姑孝端文皇后的女儿。
后来这位大福晋为皇太极诞下十一子,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虽然只活了不到十五岁,却并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这段故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太皇太后按下不表,胤祐也没有在意。
前面错综复杂的任务关系,胤祐已经听懵了,有点理不过来,因此,也没有在意乌库玛嬷后面的欲言又止。
他看着乌库玛嬷,发现她在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她的丈夫、姑姑、姐姐、林丹汗改嫁过来的两位福晋,这些人曾经让她备受打击和煎熬,在后宫的地位一降再降。
到最后,她的儿子和孙子登上皇位,入主中原,她虽然从未得到丈夫的宠爱,却笑到了最后。
现在才八月的天气,并不算冷,但草原上的风有点大,皇贵妃担心老太太着凉,过来搀扶着太皇太后回到营帐歇息。
到达科尔沁部,因为这里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故乡,因此,康熙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他们住在端敏公主的公主府内,第二日,太皇太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图。
阿图已经六十岁了,没想到还能有与母亲重逢的一日,伏在太皇太后膝头泪如泉涌。
母女俩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再见过,太皇太后问起她的额驸,依稀记得名叫索尔哈。
说到这里公主更是难过,母亲已经忘记了,她在顺治初年丈夫去世,就已经改嫁去了巴林部。
在端敏公主府住了两日之后,他们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径,一路又是蒙古各部王公来朝,进宴。每天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吃得胤祐这个不喜欢吃蔬菜的人,都有些想念了。
这一日,他们路过皇太后父母所葬之地,但距离还有二百多里,也不方便过去,于是便命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皇太后遥为祭奠。
不久之后,又来到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习礼墓,这是提啊皇太后的兄长,康熙扶着皇祖母亲自到墓前奠酒。
这个时候,一队人马远远走来,胤祐眯着眼望过去,距离很远,他只能看到个大概,就感觉马上的人看着有些眼熟。
这些人走到他们数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纷纷下马,上前向皇上行礼。
为首的人是纯禧公主的额驸般迪。
胤祐瞧着他打量半晌,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又高又壮,穿着蒙古朝服,跪在康熙跟前行礼的时候背脊仍旧挺得笔直,看起来沉稳又可靠。
掐指一算,他们大抵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彼时憨厚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精壮的青年,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