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太子手边的那一摞奏章全部看完,其中有不明白的也已经问过汤师傅。他还把看过的内容都整理下来,附上自己的见解和处理方式。
汤斌查阅之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向太子行礼告辞。
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小手伸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胤祐的手,他手里拿了个油纸包。
汤斌没有伸手去接,胤祐又往他跟前递了递:“里面是点心。”
胤祐看他这么大年纪,走路也没有以前那种精气神,在那里坐了一下午,水都没有喝一口,这都快到晚膳时间,想必是又饿又渴,便把篮子里的饼干拿了几块递给他。
汤斌怎么会拿小皇子手里的东西,推迟着不肯收。
这时候太子却说话了:“这是小七的一番心意,汤师傅就收下吧。”
太子既然这么说,汤斌便双手接过,说了句“谢七阿哥赏赐”便退出了殿外。
胤祐走到台子跟前,打开篮子给他看:“饼干是我和额娘一起做的,面粉是畅春园种的小麦磨的,我带了好多呢。”
太子命人收拾书桌,自己走到弟弟跟前。
胤祐拿出一块小饼干递到太子嘴边:“太子哥哥尝尝。”
太子张开嘴吃了一块,果然是承乾宫小厨房做的点心,不管是御茶膳房,还是别处的小厨房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胤祐满脸期待的问:“好不好吃?”
太子牵着他往外走:“你送来的,当然好吃。”
兄弟俩一边闲聊,一边往毓庆宫走。
胤祐问:“太子哥哥,你每天都要看那么多奏折吗?”
太子点点头:“今儿还算少的呢。”
小家伙有点不高兴:“阿玛把奏折都让你看了,那他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弟弟的话太子难得开怀大笑,“我看的那些都是以前的奏折,最近的当然是皇父批阅过之后才拿给我看。我只是学习,并没有帮阿玛处理政务。”
小家伙也搞不清楚也不感兴趣这其中有什么不同:“那也挺辛苦的。”
太子笑了笑没说话,没说什么。他在一周岁的时候便被立为皇太子,还不认字就知道自己是国之储君,以后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者。
他记事以来就开始学习,一开始是汗阿玛教他识字,后来变成了张英、李光地这些人教他读《四书》、《五经》,出阁之后真正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
所以,他一直都处在这种高压状态的学习中,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累的。
不过,旁边那颗已经长大了的团子仍然在为他打抱不平:“阿玛还这么年轻,这些事情,他自己就可以做,为什么要让你那么辛苦?”
弟弟无意间的一句话,道出了君储之间不可调和的千古矛盾。
储君已经长大了,可皇帝还正值壮年。就连朱祁钰那种明明不愿当皇帝,赶鸭子上架被迫坐上皇位的人,在那把龙椅上坐的时间长了,都不愿意下来。
更何况少年天子前半生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他的政治版图太过精彩和宏大,哪里就能轻易舍得放手。
可是太子呢,他才十三岁,十三岁就已经进入到庞大帝国权利的顶端。可他的实习阶段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长到看不到转正的希望。
时间长了,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就算是亲父子也会积攒出巨大的矛盾。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胤祐拉着太子的手晃了晃,指着前面对他喊道,“你看那里!”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毓庆宫前正好走来个人,正是出差几个月刚回到京城的索额图。
索额图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也看到了远处走来的兄弟俩。心里正纳闷儿呢:“这七阿哥怎么回事,怎么每次自己来找太子都能遇见他?”
待两人走进了,他赶紧向太子和七阿哥行礼。
许久不见,这一见到,太子还挺高兴,赶紧弯腰扶了他一把:“索大人请起。”
胤祐看了一眼索额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又是你?”
“???”
这话索额图也想问他,可他这么大岁数了,也不能跟个孩子计较,况且还是皇上的儿子。
便也只能陪着笑:“七阿哥,臣这一趟出远门,可有快四个月了。”
“噢!”胤祐点了点头,“那你下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
太子被弟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看着索额图那一脸有苦难言的模样,也颇觉有趣。
他成天在文华殿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枯燥乏味,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难得小团子来一趟,就能让他心情大好真想永远将人留在毓庆宫,不叫他回去。
“要不……”
太子正要说话,却被一旁不懂事的弟弟打断:“你别叫我回去,我还没跟你说上两句话呢你就要打法我走。”
太子一愣,他确实想让小团子回去,自己跟索额图聊一聊他们这次前往尼布楚谈判的事情。
哪知道,话还没出口,就被这小家伙一顿抢白。
胤祐嘟着嘴,委屈得不行,指着索额图说道:“每次他来,你就要赶我走。你们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不听就是了。”
看他不高兴,太子赶紧上前哄道:“没有你不能听的,我们聊的事情乏味得很,这不是怕你听得无聊吗?”
“那我在一旁等你。”
太子舍不得让他走,索额图也没有办法,就这样三个人一同进了毓庆宫。
到了惇本殿,太子赶紧让人给索额图赐座上茶,还喊了他一声“三叔公”。
胤祐听到这个称呼,顿觉新鲜:“太子哥哥,你为什么叫他三叔公?”
太子耐心的跟他解释:“因为索大人是我额娘的三叔。”
这时候索额图接口道:“按理说,七阿哥也应该称臣一声三舅公。”
“哈?”小家伙很会举一反三,“那你就是我额娘的三舅咯?”
索额图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胤祐一向对“舅舅”这个称呼,没有太好的印象。
他的大舅舅叶克书严肃是銮仪卫正使,统领一整个皇上的仪仗队,看着就一脸严肃,从来没个笑容,胤祐不喜欢他。
二舅舅还行,偶尔碰到,还能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他想要什么,给他送进宫来。
三舅舅……三舅舅已经从当年的三等侍卫,提拔为康熙身边的御前侍卫,是曹寅和纳兰离开之后,最得康熙信任的侍卫。
不过,胤祐跟他仍然没有很亲近。他张口闭口就是身份、地位……胤祐不喜欢听这些。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堆舅舅在康熙身边当差,偶尔见到了他也叫不出名字,尤其是佟国纲的几个儿子,他都分不清谁是谁。
小家伙冲着索额图轻哼一声,没打算给这位三舅公面子:“我连舅舅都认不全,更别提舅公啦。”
这时候,太子来到书房,问起索额图谈判的事。也没避着胤祐,让小家伙自己在书架上翻看他的藏书。
索额图把刚才在南书房跟康熙说的话,大致也跟太子说了说。碍于屋子里还有个人,言语之间颇为简略,也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胤祐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其实并没有多感兴趣。直到从书架上找到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这才去了外间。
太子早就命人给他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今年的新鲜莲子晒干储存起来,抽掉莲心,泡出来的茶少了浓重的苦味,再加上一勺蜂蜜,多了几分清甜,小团子更爱喝。
太子听太医说过,莲子清心火,最适合夜里睡觉心神不宁,哭闹乱动的小孩儿。
于是,每次胤祐到毓庆宫或是讨源书屋,太子都会命人给他沏一盏莲子茶。
等到太子和索额图从书房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胤祐从另一边的花厅伸个脑袋出来,朝索额图挥了挥手:“慢走哦,三……公……”
是“舅公”还是“叔公”他已经分不清楚了,舌头打了个结,差点脱口而出“三公公”。
这位七阿哥在上书房有多顽劣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从翰林院传遍了整个朝堂。
奈何皇上对这个儿子自小就宠爱至极,耐性和包容度都不是其他阿哥能比的。
所以,从他嘴里说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也没人敢打他的小报告。
毕竟宠着他的也不止皇上,皇上上面还有个太皇太后。
送走了索额图,太子才命人传晚膳。
时间有点晚了,胤祐灌下去一大杯莲子茶,把小肚子涮得干干净净的,现在饥肠辘辘,就等着美美的吃一顿。
两个人刚一上桌,太子就给他夹了个大鸡腿。低头一看,小团子把另一个鸡腿放进了他的碗里。
弟弟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太子哥哥辛苦啦,多吃点。”
太子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还在长个头,也要多吃点。”
看着弟弟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的样子,甚至比自己吃进嘴里还要满足。
太子完全取代了一旁近侍的活儿,一会儿给他夹个丸子,一会儿又让他多吃蔬菜,一会儿又给他盛了碗汤,晾凉了,才让他拿着勺子慢慢喝。
小家伙也不挑食,太子哥哥投喂什么,他就吃什么,连平时不喜欢的蔬菜也多吃了两口。
吃饱喝足,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把小嘴一抹。小团子摸了摸肚皮站起来:“天都黑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