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背过身去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大树。
对她来说,肖望云就像一个树一样,踏实,稳重,无比高大。
尽管有时候相处起来说话没大没小,可在她心里,他是良师、益友,亦是一位疼爱自己的大哥哥。
她无依无靠,独自漂泊,是肖望云一直带领着她,指引着她。
她还清楚地记得初见时的样子。
他于幽暗的长廊中向她走来,身着白色衬衫,米色马甲,戴着细边眼镜,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与她谈论绘画。
他总是那样的儒雅。
“姐,穿好了。”
谢迟转过身来,看着完整的肖望云,安静地躺在泥土中。她静静看了他一会,走到他的头前跪下,伏身与他额头相抵,“我会为你报仇,为我们报仇。我还活着,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还活着。就像你说的,华夏子孙,千秋万代,中华民族不会亡。”
……
李长盛在外晃了两个小时,天都亮了。按照往常,他不该再留在外面,因为鬼子快起来吃早饭了。
可是他还想再找一瓶那样的汽水,即便找不到汽水,找点别的吃的喝的也行。
他比往常更加小心,因为有了牵挂之人。
正轻轻翻动着,外面传来一个男声。
是个出来撒尿的日本兵,还未完全清醒,听到废墟里隐隐有动静。
“谁?”日本兵提着裤子眯着眼朝他的方向走来,“谁在那?”
李长盛缩回脚,从腰间抽出刀。
……
孟沅惊醒了。
她做了个噩梦,但其实她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楼下有汽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几个日本人哇啦哇啦的谈话声。
他们从东边绕到了西边,又传来叮铃咣当搬东西的声音。
孟沅爬到窗户前,透着缝偷偷看了一眼。锅碗瓢盆,这是要在这安营扎寨啊。
还有一个披着袍子的鬼子军官呢。
孟沅挨个扫着他们的面孔,忽然看到了那张死也不会忘的脸。
就是他砍了肖望云。
她恨极了,用力地掐着自己。
狗日的,送上门了。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孟沅气晕了头,满脑子都是肖望云被砍时的样子,她咬牙切齿,爬到房间另一角,何沣和李长盛留了一些手榴弹在。
她要炸死他们!
可她不知道怎么用,瞎摆弄着,对着外头围在一起的日本兵就扔了过去。
日本兵听到个东西掉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手榴弹,惊叫着四散躲开。
谁知它没炸,反而暴露了位置。
几个日本兵立刻进入警备状态,拿起枪往这边赶。孟沅拿着手榴弹乱拉一通,日本兵刚爬到窗口,她就朝他扔了过去,这次炸了,还炸飞了这鬼子。
孟沅太高兴了。
叫嚷着,“去死吧!”
“是个女人!”
“把她活抓下来。”
“佐藤,你去。”
日本兵正说着,又一枚手榴弹扔了下来。他们躲在墙里头,埋着头不动。
孟沅有点昏头,不一会儿,把手榴弹全用光了。
日本兵等她炸完,才开始行动。
孟沅推着箱子将窗口堵上,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房里有一瓶汽油,有一盒火柴,她把汽油洒在地上,洒在身上,爬上了房顶。
下头的日本兵要开枪,那小军官阻止了他,“别打死,活着好玩。”
屋里烧了起来,日本兵过不去,绕到外面往上爬。
孟沅看着眼下的南京城。
半城废墟,满目疮痍。
自沦陷至今,她还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家园。
好好的家,就被糟蹋成这样了。
这帮畜生啊。
下头的日本兵还在笑着喊:“佐藤!快爬啊,怎么这么慢!快点拉下来。”
孟沅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看着那一张张淫-荡的笑容,只恨没有多余的手榴弹,只恨没有多炸死几个鬼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花姑娘。”
孟沅没有看他,她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用戏腔对着下面的日本兵唱道:“尔等孽畜,休想动我分毫。”
她点上根火柴,燃了自己,看准那砍了肖望云的日本兵,冲着他就跳了下去,“肖先生,我给你报仇了。”
日本兵看着掉下来的火人,来不及躲闪,硬生生被她砸倒。他用力推开,可孟沅死死缠住他,两人同时燃烧,在地上翻滚。
他尖叫着,朝伙伴呼救。然火势太猛,很快就将两人吞噬。
……
李长盛听到爆-炸声时,拼命地跑,可他还是没来得及,他眼睁睁看着孟沅点燃自己,跳了下去,烧得鬼子狂叫。
他刚与那日本兵搏斗,肩上反中一刀,忽然发了疯似的举起枪就朝他们开打。
汽水落在地上,瓶子碎开,橘黄色的液体浸入黄沙厚土中。
他怒目圆睁,边打边吼叫着朝日本兵冲过去,“我日你祖宗!小鬼子——去死吧——死吧——”
……
何沣离得太远了,听到藏身地有枪战声,仓促赶回来,还未靠近就看到李长盛站在路对面的废墟上疯了一样朝几个日本兵开枪,他骂了一声,举起枪去帮他。
敌人不多,很快便被消灭了。
孟沅没得救了。
李长盛被手榴弹炸到,半截小臂都没了,何沣脱下衣服紧扎着他的伤口。
交战声很快引来了其他日本兵。
何沣没法在李长盛伤成这样的情况下独自作战,背着他就往远处跑。
李长盛趴在他背上,无力地闷哼着,“哥,宰了他们。
给我宰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