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
噔。
咯,
噔。
……
咔哒。
嘭——
咯,
噔,
……
咯。
屋里静的很。
程潇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床上的人。
她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的毛衣,程潇很熟悉,那是他穿最喜欢穿的一件,也是她最喜欢的。
她拿了块毯子,小心奕奕的盖到沈芝身上。
程潇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静静的看了她几秒。
然后她走到门口,换上拖鞋,黑色的高跟鞋倒在地上,她没有扶起它。
她在客厅六神无主的转了两圈,接着缓步走到他的画室,程潇坐在他画画时坐的凳子上,灰色的裙子屈了起来,露出脚脖。
她笔直地坐着,静静的看着画架上那幅画。
近乎墨色的背景,细看,隐隐透着蓝。
是个人脸。
灰白色勾勒的人脸与蓝墨色对比并不突兀,不知为何,好像这极端的两种色彩互相融合了,自然,恬淡。
画里的女人,她微微仰着的脸,淡漠冰冷的眼神,微启的嘴唇,线条流畅,有力。些许冷漠,些许高傲。
画并不细腻,并不唯美,却有一种莫名的张力,直击灵魂。
程潇淡淡的看着它,不觉中,眉心微微的皱了起来。
刹那,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瞳孔流遍全身,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你身处绝境,绝望孤独,濒临死亡,而在这个时候,有人伸来一双手,'跟我来吧'。
画里的女人,那是自己。
没错。
她凑近了些,这侧脸并不是用笔画的,灰白色的色彩里有指纹,应该是以指代笔。
那是他的手。
“原来,在你心里,我长这样。”
看着看着,她就在想,许邵东画它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他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程潇抬起手,触上油画布,厚厚的颜料全都干了。
程潇对着画说:“其实,还挺像的。”
她想把它带走。
咔哒——
门开了。
沈芝推开门,看到了她。
程潇目光凝视到她的身上,轻轻的唤了声,“阿姨。”
两人的视线聚集到了一起,沈芝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也不进来,她的头发有点乱,眼睛又红又肿,显得很小。
程潇也没站起来,平平静静的望着她。
“程潇呀。”她的声音很小,也很哑,“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不久。”
“哦。”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没有。”
沈芝目光黯淡,垂下眼眸。
“您吃饭了吗?”
“啊?”
“您吃饭了吗?”
沈芝摇了下头,“我不饿。”
程潇站了起来,向她走过去,“我给您煮点面吧。”
沈芝随手拉住了她,“我吃不下。”
程潇垂了垂头,还是走了出去,“我给您煮点面吧。”
沈芝也没再吱声,扶着门框,背对着客厅。
程潇没多久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没面了,我去超市买点。”
沈芝叫住她,“程潇。”
她抬头看她。
“别去了,我没胃口,你做了我也吃不下。”
程潇看到,沈芝低下头,用手把揩了把眼泪,她没再坚持。
“宁宁去咖啡店了,估计晚点才回来。”
程潇站在餐桌旁,点了点头。
“邵东也没什么东西,你看有什么想拿的,就拿去吧,当个纪念。”
程潇稍稍低下头,不说话。
沈芝凝视着她,声音很轻缓,“我的孙子…这是邵东唯一的孩子,是邵家唯一的种了,你能不能,”
“我已经打掉了。”
沈芝愣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手抓着衣角,有点儿不知所措。
程潇笔直的站着,一身浑然天成的冷漠,她语气平缓,淡淡的说:“对不起,阿姨。”
沈芝垂了垂眼,“我知道了。”
程潇握着桌角,眸色清淡,“对不起。”
沈芝抹了抹眼泪,“我理解。”
“谢谢您。”
沉默了。
“阿姨,我走了。”
沈芝点头,“唉。”
程潇侧身,听她说。“你等等。”
程潇杵住,看她进了许邵东的房里,没多久,她拿着个东西出来了。
沈芝把它递给程潇。
她接了过来。
那是个精致的方形小盒子,黑色的。
“这个。”
程潇打开盒子,把里头的戒指拿了出来。
“这应该是给你的。”沈芝说:“我在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的,看样子,他还来得及没交给你。”
程潇凝视着它。
“邵东很少送人东西,感情也不善于表达,总是掖在心里,他一定是很喜欢你。”
程潇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看着这枚造型简单的钻戒。
静静的看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程潇努力克制出自己的感情,什么也没说,把盒子放在桌上,钻戒握在手心里,走了出去。
没过几秒,她又回来了。
穿着黑色毛袜的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拾起高跟鞋,赤着脚,魂不守舍的又走了出去。
她一直低着头。
砰——
一声。
屋内恢复安静,在这莫大的空旷与悲伤中,沈芝紧抿着唇,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她捂着嘴,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啊……啊……”
雨下的很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潇拿着高跟鞋,到车里坐下。
她把戒指套在手上,看了一会。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究竟忘了什么,她拼命的想,想啊想,像个丧失记忆的人,终于,她想起来了。
那幅画。
程潇倚着车座,低下头,想道,算了吧。
她掏出手机,给沈芝订了个外卖。
她看着雨下朦胧的世界,恍恍惚惚。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
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慌。
她打开音乐,试图让这死寂的气氛稍微缓和些。
《心动》
“有多久没见你,
以为你在哪里,”
【先生】
【这里坐着人,你看不见吗】
“原来就住在我心底,
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
…”
车里很闷,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心脏要蹦出来一样。
程潇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雨浸着半箱的垃圾,绿皮箱里散着无与伦比的恶臭,她趴在垃圾桶上,哇哇的吐了下来。
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快要把胃给吐了出来。
路过一个好心人,给她撑伞挡雨,“小姐你没事吧?”
程潇扶着垃圾桶,整个人瘫了下去。
男人扶住她,“小姐。”
雨水从她湿透的长发里顺着脸流下,挂在下巴上,程潇浑浑噩噩的,感觉有个手放在自己身上,她看了他一眼,无力的推了推他,“别碰我。”
“小姐?”
程潇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回车。
男人撑着伞,一脸郁闷的看着她,撇了下嘴,走进楼。
沈芝三天前到的,顾宁通知的她。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她快哭死过去,顾宁跟着她一起哭,那架势简直要把家给淹了,程潇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眼泪。
那么多,
那么多。
许邵东死在一场爆炸中。
定位器最后的讯息是从那里传出。
废弃工厂内堆积大量化工废料,爆炸引发大面积燃烧,又爆炸,大火烧了一夜,警察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留下少许的残肢,一些骨灰被风卷走了。
后来,下了一场大雨,冲走了所有。
融进泥土?流入长河?化进风中?
谁知道呢。
七天前。
程潇醒了,她躺在病床上,已经用了药物缓解毒瘾,程旭和江荷在一旁陪着她。
当天晚上,她硬要出院,要往警察局跑,江荷死活拦着不让她去,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上厕所把她看得死死的,这两天,她一直留在医院,只有程旭和江荷陪着,没人来看她。
但有一点让程潇不明,那就是自打回来以后,顾宁从来没来看过自己。
过了两天,程潇去了妇产科。
她吸过/毒,孩子不能留。
程潇很累,靠着走廊上的蓝色椅子。
江荷握着她的手,静静的,一声不吭。
程旭站着,在她的对面。
医生第二次来催了。
“准备好了吗?”
程旭走过去,手放在她的肩上,“潇潇,去吧。”
她仰起脸,淡淡的看了眼他,对医生说:“可以让她陪我吗?”
医生刚要摇头。
程旭说:“拜托。”
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来回看了他们几眼,叹了口气,点头,就进去了。
程潇站了起来,低着头往里走。
江荷扶着她,对背后的程旭无声的说:“放心吧。”
程旭点了下头。
她一直拽着江荷的手,冰冷的手术室,仿佛能把人的心给冻死。
江荷蹲在她旁边,凝视着她的脸,“二潇,很快就过去了。”
程潇眼神空洞,盯着屋顶,眨也不眨。
忽然,她紧闭双眼,手紧张的有些发抖。
“江荷。”
“江荷……我怕。”
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流进头发里。
江荷忍不住撇了下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擦她的眼泪。
声音哑了,“二潇。”
医生很慈祥,柔声说:“别怕,不疼的。”
程潇睁开眼,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流。
灯光渐渐模糊。
程潇手机在家,程旭不让她碰,ipad也不给她,每个白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这导致了半夜她经常失眠。
她总坐在窗户前,看着十六楼下的夜景,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她。
回来的第四天。
顾宁领着一袋水果来了,后面跟着小马,程潇不怎么记得他的长相,只记得他是个卖电动车的,性马。
江荷热情招呼着,“来宁宁坐。”
“这是小男朋友吧,也过来坐。”
小马笑开了花,“谢谢姐。”
他把花放到程潇旁边的柜子上,“姐,祝你早日康复。”
程潇淡淡的笑了笑,“谢谢。”
顾宁坐去她旁边,苦着脸问,“程潇姐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我没事,谢谢你。”
顾宁抬脸看着她,僵硬的笑了笑,她低着头,“对了姐,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吃点吧。”
江荷探过头来,“有我的份不?”
小马拾掇起饭盒,“有有有,都有。”
程潇微笑着看着小马,轻声的问:“你是宁宁的男朋友?”
小马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不是男朋友。”
顾宁仍旧低着头。
“宁宁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不许欺负她。”
“一定一定,我怎么忍心欺负宁宁呢。”小马憨笑。
顾宁淡笑着,不吱声。
程潇接过筷子,夹了块土豆放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