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三更合一

杜诒看见苏园,微笑走来,与她见礼。

“苏姑娘有所不知,杜某是忘川道长所收的俗家弟子,今日法事师父不便出面,便由我代为。”杜诒温和有礼地解释道。

“不便出面?”苏园疑惑问理由。

杜诒尴尬地笑了下,他看看左右,稍微近前一步,当然依旧还是跟苏园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杜诒小声解释:“这场法事他来也无用,施法之人须得是童子之身。”

苏园愣了下,见杜诒说罢面色一派从容,她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杜公子怎会拜忘川道长为师?”

苏园越加好奇这位忘川道长了,先是苏家,后是八贤王府,现在又跟宰相家的小儿子扯上了关系。一名道士是怎么在这些富贵人家中混得如鱼得水?

“我十三岁时中过邪,就像得了一种疯症,谁都不识得,胡言乱语,多少大夫都没看好,幸得忘川道长施法救治才恢复如常。道长说我体阴,易招邪,但邪祟之物惧怕道法。他便建议父亲让我暂时拜入道门,待弱冠之后,身体盛壮,有道法护体,自然百邪不侵。”

杜诒知道像苏园这样的查案人员,习惯把问题了解得比较细致,便跟苏园细致讲明所有。

“原来如此。”苏园再问杜诒,“早听闻忘川道长的盛名,却从未得见过,不知杜公子眼里的忘川道长是什么样子?”

“师父他年四十,却貌若二十七八,浓眉明目,笑若星辰,是一副人人见了都不觉得他就是忘川道长的模样。他道行颇深,推算精准,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都曾因他得救,受惠于他,大家都称颂他为活神仙。在我眼里,师父倒更像是同龄兄长一般,从不会以规矩术法之类的东西强施于人,他以理服人,以术法服众,是好师父、好兄长、好挚友。”

提及忘川道长,杜诒嘴角不自觉地带笑,眼里尽数盈满对忘川道长的崇敬和喜爱。

“听杜公子此言,我倒是更好奇想见见忘川道长了。”苏园叹道。

“有机会一定得见。”杜诒想了下,随即对苏园道,“若不然苏姑娘哪日得空来找我,我为苏姑娘引荐?”

“倒不好麻烦杜公子。”苏园道谢。

“不忙,无妨,不麻烦。”杜诒连忙表示没关系,让苏园不必跟他客气。

杜诒请苏园稍等,他先去更衣。

不一会儿人再出来,他便脱掉了道袍和九梁巾,改穿青锦袍,头束白玉冠,一双眼很爱笑,清隽温雅,干净阳光。

“苏姑娘今日来户部是为查王水生的案子?”

“对。”苏园点头应承,随即她眼珠儿一转,笑问杜诒,“不知杜道长觉得王水生的死,是人为还是鬼为?”

“这要由你们的勘察结果来定。”杜诒答道。

苏园惊讶:“你入道门也有几年了,难道看不出是不是鬼怪作祟?”

“师父说,这人间能现形的鬼怪不多,倒是人心中的鬼怪极多。”杜诒转头认真看着苏园,反问她,“苏姑娘似乎很好奇杜某看人待事的想法?”

苏园坦然承认的确如此,“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多了解一下别人的想法和自己有什么不同,说不定就能在案子里查缺补漏了。”

“查案还是要凭证据说话,别人的想法不那么重要。”杜诒道。

苏园面上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苟同。在古代勘查技术有限的情况下,光凭现场遗留的证据能破几桩案子?多了解人心,以巧计吓唬几下,令犯人慌得主动露出马脚,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苏姑娘以后有何打算,继续这样在开封府呆下去?”

“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苏园不解杜诒突然问起她这个,大概也是觉得她一名未婚女子呆在开封府不是长久之计?

“若有呢?”杜诒紧盯着苏园看。

苏园愣了下,回问杜诒:“有吗?”

“假如另有一处富贵地等着苏姑娘,苏姑娘可愿意去?”杜诒看苏园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

“那就要看这富贵地是真富贵还是假富贵了。”

“何解?”杜诒忙问。

“真富贵是指能让人自由自在活着,吃穿富足的地方。假富贵是指表面看起来富贵,实则叫人活得憋屈束缚的地方。”

杜诒想了片刻后,称赞苏园好见解。

“如此的话,若真有那‘真富贵’的去处,世间人都会向往。杜某便不耽搁苏姑娘查案了!”

杜诒便带着道童们跟苏园告辞。

苏园疑惑地目送杜诒离开,琢磨着杜诒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好像有点像猎头公司看中她的才华,挖人的样子?可是据她了解,杜诒尚未考取功名,也没在什么衙门做事,所以他在替谁挖人呢?

难不成是忘川道长?道士讲究清修,即便不是清修,道观也不会自称自家地方是富贵处。再说那忘川道长早就批命说她煞神附体了,不太可能看得上她。

苏园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懒得绕路走,直接翻墙去了隔壁的铸钱西所。

因为昨晚在铸钱西所干活的工匠有近百数,所以王朝等人还没忙完,依旧在给余下的工匠们录口供。

“我们昨天大概酉时三刻吃晚饭,然后就点卯上工。金主事那会儿还特意跟我们讲了,铸钱西所要彻夜赶工,多轮班,尽量把东所落下的那份儿活儿给干出来。但这怎么可能呢,西所的炉子总共就那么几个,昼夜不停赶也是赶不上啊。”

最前头录口供的工匠正在发牢骚,后头排队的工匠们就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今儿来了一位厉害的道士,去东所作法了,你们说金主事是不是打算让东所也晚上开工?”

“哎呦,那我可不去,要命。”

“我也不去,要是非逼我去,我就辞工,命都没了干活有啥用。”

“就是,咱一个月挣这点钱,可不值当把命搭进去。”

……

听起来这些工匠们都被铸钱东所发生的闹鬼事件给吓着了,纵然如今请了法术高强的道士来作法,这些工匠们也是不信,不愿意再冒险晚上做工了。

苏园找到了和王水生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几名工匠,问他们在案发之前的一两日,王水生可有什么异常。

“比如有没有出现情绪突然沮丧、心神不宁之类的情况?”

有名叫曲安的工匠,告诉苏园:“他精神好得很,小人还觉得他昨日比往常好像更开心。小人问他家里是不是有喜事,他说没有,还说他不打算再干下去了,过两天就辞工,要去京外买几亩田,弄个大点宅子安稳住着,不想在城里一家十二口挤着三间小破屋活着。”

东京城内的房价实在太高,很多普通百姓家里屋舍有限,都住得比较拥挤,一屋子里睡三五人的情况很常见。此前在查案的时候,苏园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王家父母都健在,依照‘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王水根生前应该也是是跟他们一起住的。

苏园便去王家瞧了瞧,如今王家宅子里住的十二口人分别是:王家父母,长子王水生的妻子和两儿两女,两年前就已经去世的次子王水根的两名儿子,三子王水发和他的妻子以及两名女儿。

三间房的分配分别是:王家老父母带着四名孙子住正房,王水生夫妻和王水发夫妻各带着的自家两个女儿住东西厢房。东西厢房都盖有抱厦,两房的女孩儿住在抱厦内,倒也不算太拥挤。

但这是现在的情况,之前王水根还活着的时候,其妻子也在,却不知这三间房如何分配。苏园还注意到王水根的妻子尚未过守寡年限,人已经不在王家住了。

问过之后得知,王水根的妻子因不便与三房夫妻住在同一屋里,便住回娘家住了。

“那两年前,你二哥二嫂他们住在哪儿?”苏园问王水发道。

王水发讪讪道:“原本二哥二嫂住在东厢,二哥走后,爹娘就让我们夫妻搬到东厢住,四个孙子他们带,大嫂就跟我的两女儿住在抱厦。但大嫂觉得这样不方便,便跟爹娘打了商量,回娘家守寡了。她守寡后心情一直不好,有亲爹娘在身边照顾倒更好些。我爹娘也早嘱咐过了,等三年一过,便为大嫂张罗改嫁,绝不耽误她。”

“那两年前你们夫妻原本住在哪儿?”苏园又问。

王水发:“原本我们一家四口住正房的抱厦,就是跟爹娘他们一屋。”

“兄弟三人,唯独你们一家四口挤在小抱厦内,可够辛苦了。”苏园叹道。

王水发的妻子齐氏连忙插嘴道:“可不是嘛,大房二房都有正经的屋子住,就我们挤在那么小的地方。”

“住嘴!我正跟官爷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王水发训斥齐氏一声,然后跟苏园道歉,“我是最小的孩子,先紧着大哥二哥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不争气,没给王家添孙子,只有两个女儿。”

齐氏听这话,愧疚地深低着头,很自责自己肚皮不争气。

苏园又问王水发:“你平常做什么活计?”

“我在御街的苏记药铺做伙计,有七年了,自十三岁就在那里做事。”王水发如实答道。

苏园一听是苏记,便不禁感慨苏家可真是家大业大,上个案子就跟苏家的产业有瓜葛,这个案子也沾了点边儿。

“这倒没什么稀奇,要知道东京城内的药铺,十有六七都属于苏家,只不过这其中只有三成叫苏记。”苏方明在听了苏园的感慨后,笑着为她斟一杯茶,顺口就给她透露了苏家经营生意的机密。

“原来那些不叫苏记的铺子,也未必不属于苏家?”这么说来,苏家产业应该比大家以为的更庞大。

“这样做是怕树大招风?”苏园再追问。

“差不多吧,但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苏家不过是因搬入了京城,便于就近管理,才将不少生意转入了京城之内,外头的生意便没那么多了。”苏方明解释道。

“那好好的为何不在郑州,突然搬入京城?可是因为忘川道长?”提及忘川道长,苏园的问题就不禁变多了。

苏方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