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罢黜丁三郎养父丁谓的旨意为太后所下,群臣响应。事后丁家父子皆不服,几度上书欲为自己罪行辩解,皆被驳回。朝廷对丁家很快执行了抄家外放命令,东京城内原本高不可攀的丁氏一族在一朝之间便崩摧陨落,被赶去了最偏远的边陲之地。
所以大家都揣测丁三郎策划灯球案的动机,是受其养父指使,又或为其养父抱不平,目的在于报复大宋朝廷,而苏喜则是他顺便报复的另一个对象。
然而,丁三郎却告诉他们,灯球案是他为贺自己最尊敬之人的诞辰,所赠出的生辰贺礼。
可惜这礼物并没成功送出去,令他很没面子,也很恼火,故而才会撒气到了周老判官身上。若非周老判官多嘴多舌,非要提醒礼部的姜侍郎小心,他的贺礼便会在先天节那天顺利地从八盏神像灯笼中绽放,博其一笑。
“博谁一笑?”展昭问。
丁三郎立刻警惕地瞪一眼展昭:“你不配知道!”
展昭无语。
苏喜说得没错,这人真的疯了,无法与之正常说话。
“听你此言,此事竟与你养父无关?他抚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无半点对他的感恩之情?”苏园跟着质问丁三郎。
刚才不管是谁审问丁三郎,丁三郎都态度散漫,目光游移不定地随性乱瞟。可在听到苏喜这句问话之后,丁三郎突然抬眸,认真正经地与苏园对视了。
“我当然感恩,还想为他做很多事,却是他变了,不复当年意气奋发。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雄才大略、立若泰山的丁宰相,因在边陲磋磨了两年,就成了缩手缩脚的庸庸碌碌之辈。我不惧与他过落魄日子,但我厌恶去做甘于平庸的鼠辈。”
白玉堂冷嗤一声,大概是因丁三郎那声‘鼠辈’而不爽。
丁三郎转眸看向白玉堂,瞧他一身无双风姿,绝非屋内其他人可比,禁不住笑了两声。
“我倒忘了,鼠也有佳绝之辈。是啊,谁说人在落魄不能成事?生于微末就注定渺小?只有那些甘于平庸的才最可耻。”
“甘于平庸招你惹你了?你是见识浅薄,未经历过繁华,才不知平庸之好,便少在那割韭不用刀——胡扯!”
甘于过平淡日子的苏园,极不喜欢丁三郎这种一刀切的言论。
她警告丁三郎,只管如实交代案件相关的事情即可,别东拉西扯讲什么歪理,否则就按藐视公堂罪论处。
正好上次白福对付医不活的那个刑具还没用上,这次若能用上也极好,毕竟工具总不用是会生锈的。
苏园小声念叨了一句,除了距离她不远的白玉堂,没人听得见。
白玉堂侧眸瞥一眼身旁的白福,低声问他是什么刑具。
白福:“……”
实难说出口!五爷,您回头还是自己看吧!
包拯敲响惊堂木,呵斥丁三郎不必乱讲与案子无关的道理。包拯令丁三郎如实交代,他犯灯球案到底是为了给谁庆贺。
“先天节啊,大家都在为赵氏皇族的先祖庆贺,草民也是,就为凑个热闹。”
“刚不是还说你是为了给你最尊敬的人庆生,博其一笑?”王朝诧异问。
“是么?草民说话就是这样,一时兴起就胡说两句,想着被你们抓到我了,我不甘心,就再伪造一个人出来,吓吓你们。其实这最尊敬的人还能是谁啊,当然是赵氏皇族的老祖宗了。”
丁三郎扯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话的口气更是耍赖至极。
“可一时兴败,我又觉得了然无趣了,便说两句实话。总之大人们可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会变傻哦。”
众人:“……”
就丁三郎这态度,就该用大刑狠狠伺候他,省得他嘴贱皮痒。
当即有衙役使杖打了丁三郎后背,呵斥其端正态度,令他好生回答包大人的问话。
丁三郎被打得狼狈趴在地上,却还是笑了一声,接着他才忍痛支起身子,继续保持跪姿。
包拯:“医不活与你是何干系?永康案和灯球案,可是你与医不活之间的相互配合?”
丁三郎先问:“如今在他人在何处?你们为何不去问他?”
见堂内一众人等都不回答他的话,丁三郎若有所悟。
“他死了?”丁三郎便问医不活的死法为何,“你们若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便如实回答,至少个问题我保证不会撒谎。我可以发誓!”
“谁信你的发誓!”王朝讥笑一声,立时斥他道。
“嚼舌自尽。”苏园回答了丁三郎的疑问。
大家都很惊讶苏园居然就这么遂了丁三郎的意愿,难道不该揪着这点,好好威胁试探他一番?
苏园却是摸透了丁三郎的性子。当有人当众拒绝嘲讽他时,你做那个肯定他的人,他便会被激将得非要证明自己。就比如刚才,王朝的嘲讽就是令丁三郎接下来说实话的关键。
“这位姑娘是个爽快人!医不活确实是以任大牛为引子,诱你们前往永康查案,以图令京内治安空虚,便于我在京为非作歹。可是没想到开封府的主心骨走了,居然还有个老弱病残的挡我的路。”
这‘老弱病残’当然指得是周老判官。
周老判官也在旁听审案,他本是打算从头到尾一直默默然,不引关注。忽听得这话,立刻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反驳意图明显,就差当堂大喊一声:老夫身体很棒!
因顾及到不好扰乱公堂秩序,他才没喊出声。
“草民与医不活是至交好友,他曾欠我一个人情,这次的事他来帮我便是为了还人情。不过他运气不好,被你们给抓着了。”
丁三郎没有过多去惋惜医不活的死,反而立刻问包拯,他们到底是如何料知他在今晚会去找苏喜,并提前埋伏好了等他落网。
这个问题丁三郎之前就问过,但被苏园拒绝回答了。丁三郎有种感觉,开封府这位苏姓女官差不太好对付。所以这问题他就来问刚正不阿的包拯了,应该会更容易得到答案。
他想不通,他分明已经安排人在苏喜身边,监视了苏喜的一举一动,确认苏喜没有将信的事情告知孙荷,而且是独自一人出府了。他这才会现身去找苏喜。
丁三郎承认自己行事狂妄放肆,但他并非愚勇,他的胆大妄为从来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他的所有行动实则都在算计之内。这些年他不知出手多少次,都让敌手损失惨重,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总是奈何不了他,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哪怕偶尔遇到意外,比如上次刺杀周老判官失败,也不过只是折损一小部分人,并不会动摇他的根本。但这一次他却败得彻底,全军覆没,他一定要知道导致自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本府倒可以告诉你。”
包拯立刻应了丁三郎的话。丁三郎马上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等听答案。
“不过不凑巧,本府这会儿一时兴起,并不想告诉你。”
包拯心中哼笑,这丁三郎还真把他当成愚直之人了。以为他问什么,他就会说什么。这厮丝毫不配合审问,全然是一副嚣张懒散的态度,竟希望能从他嘴里骗到答案?做梦去!
“本府问你,你和医不活手里的血肉虫是从何而来?”
丁三郎因为被包拯拒绝了,十分不爽。此刻他垮着一张脸,脸色沉郁得仿佛要杀人。
“本府再问你一遍,你和医不活手里的血肉虫是从何而来?”包拯又问了一遍,听起来他似乎很有耐心。
丁三郎回看一眼包拯,觉得这问题包拯既然那么想知道,那他就偏不回答,就像他刚才对自己那样拒绝他。
包拯并不气恼,反而一笑,当即拍响惊堂木,斥丁三郎死不悔改,拒不招供,大刑伺候。
丁三郎眉头一跳,猛地看向包拯,就见包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副从容之态。
为避免各衙门滥用刑罚,闹出太多严刑逼供的冤案。先帝在时,便下令禁止严刑逼供,唯有在案犯拒绝招供、冥顽不化的情况下,才可施以重刑。当然此要求在各衙门执行起来,可能各有不同。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官员急于求成,仍然有严刑逼供的情况存在。但在大宋首府,包拯管辖之下的开封府,则必然是会恪守这条规矩。
丁三郎方知自己被算计了,包拯根本就是料到他会因为前事拒绝回答他,他就是想凭此为借口对他用大刑!
血肉虫的事再简单不过,他没什么秘密好隐瞒。
丁三郎立刻改口,表示他说。
“那血肉虫是我在苗疆跑了大半年,搜集购买而得。”
“你哪来那么多钱买虫?”
丁三郎扬唇一笑,“人只要有能耐,弄钱出来很容易。这世上什么人的钱最好讹?便是那些犯了法轻易敛财到自己口袋里的贪官。我买血肉虫以及雇佣那些江湖杀手的钱,全都来自崔主簿那里。
两年前,我知道了崔主簿干的勾当,便带人劫走了他的宝贝儿子。威胁他若不按数给钱,便揭发他,送他的儿子去见阎王。他果然按数凑齐了五万两给我。此后,我一缺钱便讹他,他虽不愿,却也不得不给。后来他流水寨的人手越来越多,他成了那儿的土皇帝,儿子也死了,便不再听我的威胁了。”
尽管丁三郎从崔主簿那里一共贪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但丁三郎对崔主簿后来不听话的行为,依然很是记恨。说来也巧,之前拒婚他的苏喜,正好与这个陈家订下了亲事,刚好与崔主簿有过密切往来。
丁三郎料知这陈家父子肯定不干净,正好他又想报复苏喜,便从崔主簿那里拿到了关联陈家父子账目的罪证。
“其实我早在去年就得手了这些东西,但那会儿苏喜还没嫁到陈家,也没怀孕,报复起来太不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早做安排,收买差吏,顺便在先天节闹一出大的,一箭双雕,爽上加爽。”
“顺便在先天节闹一出大的?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所有准备都是为了先天节灯球案,反而是苏喜的事是顺便。”苏园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