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你困得睡着，威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完全听懂你无意识呢喃出来的话，但也听明白了你在关心他，并责备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因为你的关系，威廉甚至改掉了自己偶尔烦心时会抽烟的习惯。

他实在忘不了你在他身上闻到烟味时的那副模样，小脸皱成一团，蓝眼睛里都是破碎的粼粼微光、好像轻轻一眨就要变成大滴的眼泪掉出来了。

你的表情难过得好像他下一秒就会突然间死掉。

虽然威廉很喜欢看你为他哭泣的表情，但果然，他还是希望你能和没心没肺的猫一样无忧无虑，脸上总是开心地欢笑着。

他知道他必定会为理想、也是为自己的罪行交付生命，所以使用身体时也不太在意它承受的损伤，反正最终都是要变得破破烂烂然后腐朽的东西……他是这么想的。

可一接触到你哀伤的眼神，这个念头又像是被正午阳光照射到的黑暗生物般，颤抖着，无比狼狈地滚回了阴影的深处。

威廉总是时不时想起初见那会儿，你毫无防备对他吐露自己所知一切的记忆画面，你在尚且不曾接触到他、仅是知道他所作所为的情况下，就在为臆想中的「他的死亡」而哀伤落泪。

倘若这最终成为现实，你又会如何呢？

还会为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宛如世界崩塌了般的恸哭吗？

那时候……你会怎么办？你该怎么办？

把你托付给路易斯他们的话，生活必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保障，可……你的心呢？

会不会、是不是，将随着他的死亡陪伴他入土？

坠向那无边的更深的黑暗之渊？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

“咚！”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这惊破莫里亚蒂教授的漫漫臆想，也将他的神智拉回现实的世界。

趴在桌上的黑发女孩依旧无知无觉地熟睡着。

威廉发现他给你披了一张毛毯，两手按在桌面、将你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俯着身无意识地下压，像个狩猎中的野兽一样瞄准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现状有多么糟糕，在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之前，他甚至还在向你继续逼近。

大概是夜深了的缘故吧！零点之后，那些隐晦的荒唐念头就借着夜色的掩盖，在扩大的阴影面里张牙舞爪起来。

威廉脸色有些难看的站直了身体，把滑下的毯子又往你身上盖了盖，两步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期间书房外的敲门声一直在“咚、咚、咚”的响。

并且还夹着莫兰毫不收敛的嗓门：“威廉！你还醒着的吧！”

……来的真是时候啊，上校。

威廉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脸，绯红之瞳微眯：“是莫兰吗？”

“进来吧。”

进入书房的脚步声有两个。

不止是莫兰，连弗兰德也来了。

威廉预感到有什么事——毕竟这么晚还来打扰也是少见，便掩了心思问明原由，果不其然得到弗兰德报告说、贵族之间狩猎人类的暴行迄今为止仍在某地发生。

他温柔地安抚了弗兰德的情绪，示意你已经睡着了不要声音太大把你吵醒，然后心平气和开解了弗兰德的小心结，对他们下达了“马上准备、即刻行动”的命令后，暗自算了算时间，还是叫住了某位上校先生。

有些暗的书房灯光之下，刚说完以恶制恶的莫里亚蒂教授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无害模样，笑容却深得眯起一双绯红眼瞳：“莫兰。”

“……啊？还有什么事吗。”

被叫住的莫兰后脊背莫名一凉，陡然升起的一种不妙的预感。

威廉温和地开口：“其实昨天白日里，我偶然听路易斯抱怨说……莫兰你逃掉了他给你安排的清扫烟囱的工作，一连几天都跑出去喝酒了。”

莫兰试图装傻充愣：“啊？？什么居然有这种事吗？我不记得有诶，那什么，不说了我先去准备了——”

然而此时此刻可不是什么容易再逃掉的氛围，路易斯不知何时如幽灵般的出现在莫兰身后，一下按住了他的肩。

“不过，在准备之前，莫兰先生你还有事没有做吧？就这样急冲冲地准备下一份工作……会让人很担忧你到底能不能顺利的完成啊？”

“噫！路易斯你什么时候！喂威廉，你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嘘——莫兰，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会吵醒伊伊……最好稍微控制一下哦。”

“就是这样，不要挣扎了莫兰先生，请先去完成清扫烟囱的工作，不然这次你就留下来……但把府邸交到你手里我也很担心啊。”

“你们两个都搞什么？？兄弟组合出击吗！可恶！！”

莫兰咬着牙目瞪口呆。

他眼看能解救他的威廉背过身、轻手轻脚抱起了熟睡中的又香又软的女孩子，然后毫不留情离开了书房，对他的困境视若无睹。

威廉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外，莫兰僵硬着脖子回头，命运只留给他的一个既不香也不软的、铁石心肠硬邦邦还眼神带刀子的路易斯。

哦，或许还有那一整条等着他去清洗的又黑又冷的烟囱。

这冷冰冰的莫里亚蒂还真没有一点点同伴爱了！

抛下那边水深火热不理，这边的威廉怡然自得的将你抱回了房间放到床上，帮你脱了鞋还给你盖好了被子。

尽管他动作已经尽量地轻了，但你依旧有被惊扰到、迷蒙睁过眼，但在看到熟悉教授的盛世美颜后，立刻又安心地脑袋一沉，继续睡死了过去。

威廉也不知道你对他的这份信任究竟是好是坏。

有被你依赖的窃喜，同时也深刻感知到了你这份「相信教授」心情的沉重：你对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备。

倘若一瞬间他起了什么歹毒的心思，你将毫无反抗之力……

威廉垂下了头，绯瞳深沉如赤潮之海。

曾对你萌生过的那样的阴暗念头闪过脑海之时，自我的谴责与唾弃之心也如罪罚的火焰将他吞没。

每每凝视你的眼眸，蓝莲花色的瞳孔如照映人心的魔镜倒影出他的模样，这副你喜欢的昳丽皮囊下藏着沾染了无数污秽的灵魂，还痴心妄想将洁净无辜的你也拖进地狱。

你好像很了解他，但你真的见过他撕破虚伪假面后的模样吗，知道他对你持有怎样灼热的欲望吗，你能分辨所见之物何样才是真实吗……

因晦暗不明的心思而生的诸多疑问都无法付之于口，更何况他根本无法给你许诺任何幸福。与他这样的人产生紧密联系的未来，都是不被期许的未来。

天真无邪的少女和满身罪孽的恶魔之间，向来都不是什么纯洁美好的故事。

他一边悲哀克制地想着，一边却又放肆地捧起了你的手。

虽然平日活泼好动，但意外你是属于睡姿乖巧的类型，只要睡着了就几乎会保持一个姿势直到苏醒，睡颜也很可爱……

威廉紧紧盯着你安宁闭合的双眸，似乎在期待你睁开眼睛，又对你会发现他无礼冒犯的可能性心生恐惧。

他动作轻柔地捏起你的手腕，想要亲吻你的手背，但最终也只是把你的手指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仿佛这样来自于你的光就能稍稍将他从罪恶感之中短暂救赎。

——在那之后、再任他自行坠入到更深的黑暗之中去。

将你的手好好放回被子里，威廉低声向你道过晚安，便不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

在今夜之后的凌晨会有一场与贵族的交战，他也该去早做准备了。

他穿过宅邸黑沉沉的走廊，宛如穿过神给予罪孽深重的灵魂通向地狱的荆棘之路。

窗外无边的夜色吞没了晚星与山林，月光透过玻璃照拂在他脸上，无限温柔又偏偏如水冰凉，似乎是在对他发出挽留人间的请求。

威廉只是稍稍驻足，便再度走进那黑暗里去了。

兴许这温柔慈爱的月光也照进了你的梦吧。

你梦见自己行走在悬崖边，抬头能看见枯死的树，乌黑的鸦，猩红的月，诡异又荒凉的画面，处处透着不详。

这感觉如同站在了命运抉择的分岔口上，行差踏错，就是坠入无边炼狱，从此万劫不复。

你回头见漆黑的死神手持巨大的镰刀跟在身后，头上戴着你曾遗失的被河水无情带走的那只简陋花环。

他沉默如雕塑，形容可怖，枯槁的手指与头上枯萎的花冠无比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