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沈西泠意志消沉,久久无法从当年之事中回过神来,而龚峙的到来于她而言无异于天光乍破。
她得知这位先生曾是父亲左膀右臂,且多年来始终暗中关照着她,自然为此动容。而当龚先生听闻齐婴不仅对当年沈相所赠资财分文未取,还将自己的私产变卖用以为沈西泠谋生时,便不禁深为感慨,当时便叹曰:“沈相果然并未看错,那齐敬臣确是值得托付之人。”
自那之后,龚先生便以一个寻常账房的身份留在了沈西泠身边,明面上替她料理着怡楼和金玉堂,暗中则将当年沈家通商的门路移交给她。
沈西泠原本是个与世无争的温吞性子,即便幼时经历生死大难也不曾更改本心,可五年前的那场祸事实在伤筋动骨,尤其因为波及了齐婴,更在她心中留下了疮痍。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暗中经营着自己的这个无形的王朝,笼络着不尽其数的南北商贾,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只是在得到利益的同时分头依命给南北朝廷的各层官员行贿,既依附这些权力而生,同时又将其变成自己的犬牙。
财富永远都逊色于权力。
然而,当财富膨胀到一定的程度,连权力也将不得不低头。
沈西泠当然不会把这一切的原委都告诉顾居寒,她只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结果,此时她眉目安定,落在顾居寒眼里却不禁让他想起了齐敬臣。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与他如此相像。
甚至连坐在那里与人博弈、乃至于掌控一切的神情都与他如出一辙。
同样笃定,同样平静,同样无所回避。
他心中实在痛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失了章法,看着她感慨了一句:“西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还记得他们初相见的时候,正在上京某处热闹的街市,那时她是那样干净,甚至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乞儿同人争执、不惜舍出她自己也要护着比她更弱小的人,当她对他笑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芜杂,只有清透,如同一场江左三月的烟雨。
可现在……
她在舞弄权术——甚至比这更糟,她在驱使利用权力,以实现自己的私望。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沈西泠听见他这一问,神情却变得有些幽深。
她对他笑了笑,可眼中却浮现更浓稠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