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岳在他身边歪着,半睡半醒,盖着薄绒毯子,他们坐在车厢顶头的位置。往常都是露生倚着他,如今却是他靠在露生怀里。这一段车程很长,火车走得慢,摇晃着,留给人遐想的时间。他们两人能够走到一起,最初或许是互相凑合,后来却是互相挽救,再后来是互相成就,如今却是理想把他们系在一起,他看见过的,他也想一同去看,因此哪怕有一个人要暂时停下来、歇一歇,只要理想的方向一样,他们就能往前走。
他问求岳:“你觉得苏小姐和杨公子,能凑一对儿吗?”他把听来的这段闲话说给求岳听了,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哪怕求岳有一句没一句,无精打采,只要他俩说说话,那情绪又会好起来。
求岳说:“男的孬种像我,女的倒挺像你。”
露生抿嘴儿笑道:“你这算什么?拐弯抹角恭喜?”
求岳半天没说话,憋不住了,“吭”地笑了一声,他俩在车上随着车轮上下颠荡,暗暗地笑了好一会儿。
车窗外面,眼看着春光极盛,春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雨水下来之前,上海和南京都仍是春天。
在这场换季的雨水来临之前,赵大记者终于践诺,光明正大地于《大公报》上向法币施行的财务问题开了第一炮。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其实不必赘述,你看赵敏恒后世流传下来的报道文稿就知道他的风格,一向地简练,且扎心。
赵大记者并不作长篇大论的通稿,而是拿小豆腐块短刀刺人,不知他联合了多少同行,那新闻的位置选得是又刁又狠——篇幅虽然不大,位置却很显眼,而且言简意赅,直问法币推行以来为何市场仍是疲软状态,央行赈救是否不力?为何日商迅速在国内市场铺开局面?这个法币究竟是为中国人施行还是日本人施行?失去了江浙财团的牵制,又放虎归山,当初骂金明卿骂得狗血淋头,今日看来,他是否冤屈?
——今天一个问题,明天一个问题,反正他们只问问题,不给回答,要怎么答随你想。有点知乎引导性舆论那味儿了,反正人家什么也没说,人家只是问问题,你有意见吗?我们可没随便扣帽子,就是陈述一下目前的事实嘛,然后,问问。
当然了,关联性地,还来点花边消息,啊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啦,就是金明卿赴美谈判那段时间,孔夫人在国内搞“二三关”,说是坐镇国内,结果搞得鸡犬不宁,不知捞了多少钱去?这是问题,不是答案,只是问题。啊还有一个问题,听说孔小姐又到处惹事啦?又买了新车啦?好有钱哦,钱从哪里来的呢?孔部长当时为了法币推行不是“忍痛以举家之财力救国”吗?是阴间飞来的钱买的新车嘛?这还是问题,永远是问题。
大记者,心真脏啊,嘻嘻。
露生瞧了这报道,心中会意,不觉一笑。这么连着几天连珠炮的发问,真要记者们同心协力方能办成,还要报纸们敢往头上套这层钢盔,枪林弹雨,一起往上喷。可见赵敏恒做事大胆却不莽撞,憋了一个多月,果然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