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家里穿得起衣服了!”
这话拿到八十年后,或许会被盖章一个阴阳怪气,而露生知道她是由衷的赞美,他记得去年来赁这个客栈,老板娘一串儿孩子,全光者身子,现在大的那个有裤子穿了,小的孩子也都有个破褂子在身上。
多么可笑,一家人穿得起一条裤子,吃得起糙米粗面,能把经济搞成这样,就算有才能了。如果再多给一些时间,露生想,刘航琛未必不能振兴四川经济。可恨这样一个小人,居然腹内有学,他为人的确不算磊落,可他的才干却不是假的。
要是自己来这里搅和一番,斗不斗得过不好说,再因抬价灌价叫好容易活着的老百姓又过不下去日子,这又算什么呢?
这最后的几天消磨了他的意志,其实心里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好几个晚上,大家都睡了,露生在井口洗着衣服,想古话说情不立事、善不养财,自己大约是真的既不能立事也不能理财,躲在别人背后的时候,觉得出谋划策很容易,可是真要决断什么,他下不了那份狠心。他失去了一些为之献祭和牺牲的目标,独自上路却是举足彷徨,想起那个人来,伤心且怨,咬牙哭了一阵,仍是彷徨。
他生性不愿与人为难,心知再勉强就不是勉强自己了,是勉强大家,他们情分也尽了、力气也尽了,合该松手。说去广州,一半是托词,一半也是真心,又见曾养甫如释重负的神情,不觉起了顽意:“曾先生,到重庆来十几天,你终于笑了。”
曾委长get他的嘲笑,想笑又不好意思:“唉,你愿意去广州就好,当初你们帮忙,没有一点儿犹豫,如今我却叫你失望——别难受,到了广州咱们放开手干!”
露生笑道:“那我可就开心了,开开心心地多么好?”
曾委长:“好啦!”
这里春杏听他们说话,略微猜到些许,起身又要挽留,露生笑着劝住她:“你的好意我自心领,你回去也不必在家里吵闹,权当没有这个事儿,等再过两年,刘厅长气消了,你要来广州玩儿,尽可以来找我。”
春杏还道:“那也不要走得那么急,横竖我要请你玩玩。”
“我们在重庆玩了半个月了,尽玩够了!”露生笑道,“你要是晚上不回去,在这一起吃个饭——只怕刘厅长不准。”
春杏无法,只得将礼物拿来,一一开过,一定要白小爷收下——全是些洋货补品,还有几包钱,露生哪里肯受?又不好全推了,来回辞了一通。走道上却冒出个脑袋,是旅店的掌柜循着声音找来,说道:“又有客人来问,今天您几位好多客人。”
他话音未落,客人已经尾随他跟过来了。来人灰头土脸,外套庄稼汉一样甩在肩上,领带也散开,手里提一个支离破碎即将散架的箱子,望见曾养甫就冲上来,骂道:“你叫我来,又不接我,在这儿风月?!”
曾养甫猝不及防,屁股吃他一脚——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嫌我来得不是时候?那我走?”那人观察一下,问曾养甫:“妓|女?”
刘二太太停下逃走的脚,从墨镜后面瞪他。
曾养甫大笑:“说什么呢,这是露生的朋友。”拉过他,却沾了一手的臭汗,甩着手笑道:“林继庸,林教授,露生,来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