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夕晖斜照进茂密的树林,带着最后一点儿刺人眼目的光辉,即将沉进地平线,拉上夜色的幕布。
溪流折着鱼鳞似的细碎的光。
河边的木屋很安静,上过蜡的木门半开着,露出一条屋中的光景。
俊拔的男性慵懒地坐在铺了绒垫的木椅上,长腿交叠,带着野兽似的不驯顺,又秾丽得只消几个眼神便能让人失魂落魄。
他托着腮,另一只手细细抚过膝上的一张画纸。
画纸上是一条弯曲的黑蛇,像画师被逼着多次涂改了似的线条混乱,画师画技本来就拙劣,又用颜料多次涂改,丑得连这是条蛇都辨认困难。
指腹抵过画师最频繁涂改过的那个由小变大的地方上,他嗓音听上去还算平缓:“谢菲尔德,他要走吗?”
精灵静静地坐在地毯上,白绸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已经走了。”
奈亚拉提普盯着那张画,自言自语:“为什么呢?”精灵没有回答,只有奈亚拉提普自顾自问,“我来找他,他烦我了吗?”
将画纸仔细地叠起收进怀里,和那块刻着大祭司洛修斯的铜牌放在一起,奈亚拉提普叹了口气:“如果烦我,他可以说的……我不会烦他,我会走的。”
我只是来看他一眼。
在洛修斯完完全全消失无踪之前。
“你还会去找他吗?”谢菲尔德轻声问。
奈亚拉提普站起身,颀长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他低笑道:“那个小孩不想我去找他,我自然不会再来麻烦他。”
他从不会让情感深刻到自己根本无法脱身的境地里。
不会像萨泽杜斯那样。
只是……在知道那个被主看中的小孩走了后,像丢了什么似的。
他再也找不到了。
奈亚拉提普带着懒散的笑,说:“不死族的王也走了吗?”
谢菲尔德缄默地点了一下头。
奈亚拉提普走到壁炉旁,从花瓶中抽出一支花放在手中把玩,眼底有一丝兴味:“洛修斯,出乎人意料的特别,是吗?”
精灵没有回答,奈亚拉提普也没有停顿,他说:“他是主看中的使者,来历不明,有一张赝品萨泽杜斯的脸,人妖族混血的躯体。人间的造物里,教皇弗拉德憎恨他,不想让他好过我可以理解。”
“但……”奈亚拉提普的面孔映着火光,笑容显得愈发靡丽,“缪金会喜欢他,而你一直在亲近他。为什么呢?”
精灵仍没有回答,缄默地跪坐在地毯上,乖顺得像一只羊羔。
奈亚拉提普看谢菲尔德像是手里这支花。
漂亮又无害。
表面上的这幅样子,跟真的似的。
奈亚拉提普少见地露出一点嘲笑,眼中却有沉思:“缪金喜欢谁,我与他不相熟,推论不出什么。可会被你亲近的,我尚未在人间见过。”
他随手将花枝丢进了壁炉中的火焰,说:“能让你像现在这样温驯的,我也没在人间见过。”
奈亚拉提普掀起一个笑,露出两排白牙:“如果我在天堂,或许就能见过了。”
话音甫落,奈亚拉提普便觉出谢菲尔德动了杀意——
这才是谢菲尔德。
厌恶任何人,甚至被肢体碰触到都会起杀心的谢菲尔德。
以前奈亚拉提普以为主在谢菲尔德天性中增添的那点儿慈悲之心都被谢菲尔德留给了他精灵族的族人,直到奈亚拉提普看见谢菲尔德对待洛修斯的样子。
像被拔光了牙齿的野狼,还要披上血淋淋的羊皮。
奈亚拉提普不了解谢菲尔德的来历,对于他来说,甚至对于昔日的大天使长来说,谢菲尔德都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造物,没有谁知道他的诞生、来历,只看见他被主授意,去创立第七个种族——精灵族。
谢菲尔德不会是个善茬。
咬人的狗未必凶悍,不咬人的却需要提防。
奈亚拉提普不知道洛修斯的身份,他只是通过谢菲尔德对待洛修斯的方式看出一丝端倪。
果然他用“天堂”试探了一下,谢菲尔德便有了反应。
洛修斯是天堂的造物?
可洛修斯会是天堂的谁?
在天堂的,与谢菲尔德认识的谁?
当下奈亚拉提普没有多花心思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一是他不了解天堂之上的世界,另一是今夜谢菲尔德的异常更让他警惕——
谢菲尔德的确沉默,鲜少说话,今晚甚至是奈亚拉提普第一次听谢菲尔德开口讲话,可即使谢菲尔德过去比现在更缄默不语,却从未会像现在这样,乖顺得像待宰的羊羔。
虚伪至极。
这副样子在奈亚拉提普眼中全然仅是谢菲尔德的一层假面。
可他该注意的,不是谢菲尔德的假面,而是谢菲尔德戴上这层假面,是为了谁。
或说,世间有谁能让谢菲尔德主动戴上这样温顺的假面?
奈亚拉提普只想得到一个。
他直白道:“主在注目你吗?”他笑了,“或者,你在等待主?”
洛修斯离开了守望森林。
一路向南,回到塞伊城,他原本的计划是步行游历过守望森林和神心国教廷之间的妖族城池和人族王国,但半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犬类妖族和猫类妖族占了妖族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经过初步的普及知识了解,洛修斯已经知道了尾巴对于有尾巴妖族的意义。
但没有办法。
人总有出神,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特别是洛修斯这样喜欢一边行路一边思考的人。
花了五天时间,步行过了三座妖族的副城,洛修斯被撵着屁股跑了四次路,还被一个小姑娘挠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