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宋命心细如发,若是画她定不会忘了她眉心的痣。
阳光点点洒下光斑,画上美人蒙上一层浅金光芒,皎皎红着眼眶,只觉得那美刺的眼睛生疼。
她合上抽屉,五脏六腑似是搅碎了揉在一起,淡淡的血腥气涌上心头。
皎皎跌跌撞撞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直到笼上阳光才感到身上有了丝热气。她就站在院子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
原来我是个替身……
大人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特别,都源自于我像她……
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像她……
皎皎宛如丢了魂,浑浑噩噩地往回走。木偶一般,除了通红的眼睛和止不住的泪水之外,毫无生气。
“呀!这是怎么了?”尤妈妈与却儿正在商讨着院子里再种些什么花、新添的琉璃灯笼挂在哪。陡然瞥见魂不守舍的皎皎立马跑了过去。
往日里灵动的眸子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木门,她生涩地转了转,有些干涸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汩汩流下。
“我……”皎皎忽一出声,那声音沙哑的不像她,“我好疼啊……”
“疼?哪儿疼?是摔了还是怎么了?却儿快去请大夫……不对不对,拿着名帖去请太医!”尤妈妈从未见过皎皎哭成这幅模样,就是上回见了阿娘都不曾这样。
“没有……”皎皎拉住却儿拼命地摇头,哽咽着语无伦次,“没摔……是这、这……这里疼……”
皎皎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哭得失声。扑倒在尤妈妈身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泣不成声。
尤妈妈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询问似的看了眼却儿。
却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知哭了多久,皎皎只觉得眼睛干涩再也哭不出来。眼皮肿得沉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进到屋里来的。
“快给姑娘敷敷眼睛。”尤妈妈见她哭势渐小,忙命却儿将冰帕子拿来。
眼上一黑,传来一阵冰凉。她知道是却儿在为她敷眼睛。皎皎一动不动的任由她们摆弄,脑海中全是那幅画。
她只看了一眼,可画上女子的眉眼、轮廓,甚至衣衫的褶皱,现在想来都是十分清晰。
眉尖轻颤,眼眶又涌起许多温热湿润来。
尤妈妈与却儿对视了一眼,看着她眼角又缓缓淌下泪水皆是轻轻叹了口气。担心,却也不敢问。
“什么时辰了?”皎皎终是说了句话,声音沉沉,带着浓重的哭腔。
“已经辰时三刻了。”尤妈妈轻言轻语,“姑娘还没用饭,是等主子回来一起吃吗?”
皎皎听见她提起宋命,搭在床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她摇头,声音哽咽:“我不想吃。”
尤妈妈想再劝一句,床上的人已经翻身朝里侧躺去:“妈妈,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行吗?”
“那姑娘要是有事就唤一声。”
“嗯……”皎皎轻轻应下,微音止不住地打着颤,“今日的事别跟别人提起,尤其是对大人。”
“好,姑娘您歇着。”
尤妈妈对却儿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皎皎听见关门地声音,摘下却儿覆在她眼上的帕子攥在手心。她缓缓弓了身子抱住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胸口绵延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
我又什么都没有了……
*
宋命一手拿刀,一手提着食盒下了马车。他走了一路,经过昨日皎皎躲着的那座假山时,仿佛看见了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
晚风拂过,面前少女烟消云散,假山处空空如也,他看着莫名皱眉。
半晌,他摇头轻笑。明明昨日告诉了她不要傻等,如今不习惯的倒是他了。
宋命又看了一眼,往濯月轩走去,从食盒内散发的清甜漾了一路。
“主子?”尤妈妈吩咐人挂上灯,转头就看见宋命站在院中的树下,静静地看向皎皎房间的窗。
“姑娘呢?”
“在房里躺着。”尤妈妈并未提及下午的事情,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好插嘴,生怕会误了两人。反正姑娘那眼睛红肿未消,主子一看便知是哭过的。
“嗯。”宋命淡声,忽闻房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小的恹恹啜泣。他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推门进去。
皎皎听见开门声,还嗅到了一股香甜的点心气味。她还当时是尤妈妈来劝她吃些东西,哽着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尤妈妈……我、我不饿……”
“怎么哭了。”
宋命三两步走了过去,透过一层轻纱床帐,少女弓身抱着自己缩成小猫的样子影影绰绰,能清晰地看见她肩膀微微颤动。
皎皎被那道熟悉的冷冽声音吓得一惊,忙抹了把泪水往里侧挪了挪将自己抱得更紧:“没、没哭。”
“皎皎,莫要骗我。”宋命手背青筋攒动,一把掀开床帐倾身把人翻过迫使她看着自己。
少女满脸泪痕,眼睛鼻尖甚至连眉尾都带着抹红。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他俯视着她,额上青筋凸起,宋命极力遏制中心中怒意,声音尽量放缓:“何人欺负了你。”
皎皎隔着朦胧泪水看他,一想到那张画像、想到他画那画像时细细勾勒描摹的温柔神情时,就控制不住地哭得更凶。
宋命一愣,以为是自己行为粗暴吓着了她,敛声屏气地轻轻抚了抚她哭得被汗湿了的额发:“对不起,吓着你了。”
男人温言软语,皎皎听了只觉得刺耳。这些温柔耐心都应该是另一个人的……
她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宋命脑仁发颤,不知她究竟怎么了,怎样哄都不管用。他有些烦躁,翻身坐了下来,手一直摸着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眼睛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水。许是哭得狠了,眼珠都胀得有些疼。
“不哭了?”宋命终于见她停了下来,坐近了几分。
“嗯……”皎皎应了一句,眼睛不舒服想抬手揉揉,却不想刚揉了一些就觉得眼珠涩得生疼,一片酸胀。
“尤妈妈,冰帕子。”宋命吩咐道,片刻,尤妈妈就端着冰帕子进来。
她看了眼皎皎,心中轻叹:怎的又哭了一场?也不知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尤妈妈正要拿冰帕子给她敷上,回过神的时候宋命已经拿了条帕子细细为皎皎擦着脸:“这不用你,下去罢。”
“是。”她担忧地看了看皎皎,只希望主子能劝好她。
皎皎见尤妈妈走了出去,偏头躲开伸手要去拿宋命手中的手帕:“我自己来。”
“别动。”
男人黑着脸皱眉,皎皎坚持了一下他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得作罢。
他动作很轻很仔细,擦到她眼睛周围时恨不能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皎皎控制不住地看他,心中酸涩止不住地往外冒,要将她淹得喘不过气来。
大人对待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想着,她笑自己傻气。连画像都是珍藏着的,她这个替身也说得上是备受宠爱,若是本尊在这,他大抵应该是如珠如玉似的对待吧?像是虔诚信徒供奉神明那般。
可是……皎皎轻蹙了下眉尖儿: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神明啊……
“你究竟为何哭?”
皎皎闻言,半晌不说话,她不知该如何说。
宋命见她沉默,取了条冰帕子覆在她眼上:“若是不好对我说,就当我不存在。”
皎皎手指微微收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要说我是因为看见了那幅画吗?微妙的窗户纸就此捅破,我还能……日日见到他吗?
她咬着唇,思索了良久没说实话:“我想阿娘了。”
“只是想阿娘了?”宋命挑眉,不大信。
“嗯,只是想阿娘了。”皎皎抿了抿唇,想起自己昨日气喘吁吁赶回来时看见的一幅母女天伦满是温情的画面,自己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她缓了缓,轻声道:“我早就知道阿娘生了小女儿,可亲眼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就觉得难过。”
皎皎顿了顿,半遮半掩地说了句真话:“我嫉妒,嫉妒得睡不着。”
宋命半信半疑,可她后半句话说得实在是情真意切,好像也没什么纰漏。
“你若是想见,可随时去见她。”他抚了抚她的额头,语速极缓。
“好。”皎皎点点头,覆在眼上的帕子缓缓滑落,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命眸中隐约的小心翼翼。
“大人你……”画像的事几欲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她及时闭了嘴。
这样的日子,她想多一天、多两天、再多好多天……若是说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宋命仍然十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