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光着膀子,打赤脚,身上仅穿一条犊鼻裤,他脏污的双手搬起一块石头,将它砌在一堵石墙上,汗水从臂膀淌下,而他的背部有一道新鲜的鞭痕。
身后不远处是监工的士兵,而身边是数量众多,同样衣不蔽体的云越百姓。
整座郡城正在修葺,十里八方的百姓被迫前来服徭役。
彭震将担中的沙土倾倒入泥坑,他抬一张汗淋淋的脏脸,一双眼睛在人堆里寻觅,寻见越潜,趁监卒没注意,赶紧使个眼色。
黄昏,地面还散发着热气,空气仍旧闷热,服徭役的百姓终于能停下劳作,纷纷聚集在城门外讨食。
每个人都拿着一只陶碗,从分发食物的监卒那儿获得一碗稀如水的菜羹,一块又硬又难吃的豆饼。
越潜坐在一棵树下乘凉,一手端碗,一手拿着豆饼大口啃食,他身边不知不觉聚集一群服徭役的男子。
巡卒从他们身边经过,见到这么一群狼吞虎咽的徭夫,没予理会,也不上心。这些徭夫大部分是从村民家中带走,小部分是随便在路上抓的,无论来历,都十分顺服。
因为家就在当地,他们无处逃跑,因为顺服,脚上也都没戴脚镣,区别于刑徒。
见巡卒走远,彭震迫不及待凑到越潜身边,小声问:“波那,今日又调走一批郡兵,城中应该没剩多少兵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越潜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的菜羹,淡然道:“明日。”
彭震应道:“好,终于不用再忍耐,明日干死他们!”
在场的人无不是摩拳擦掌,他们都是战士,冒充村民在郡城服役数日,实在过不习惯这种被奴役的日子。
夜深,一支箭从徭夫居住的窝棚向外飞射,射进窝棚后头的树林里,扎入一棵老树的树干。
一个等待已久的人上前,伸手将箭拔下,他从箭杆上取下一块布,急冲冲往林子深处跑去。
他一直跑,穿过林子,直跑到河边。
河岸上停泊着一艘小船,船上有灯火,有数个人员。
很快,这一块残破的布执在常父手中,布上用木炭写着:郡兵外调,城中守备空虚,明日午时行动。
常父将布举起,展示给船上的伙伴看,他朗声道:“波那有令,明日午时攻打郡城!”
越娃子欢呼:“太好了!终于不用天天在水边喂蚊子。”
在场的人都笑了,有的说,你小子受点苦就叫嚷,波那和彭震他们可是天天干苦力,还得挨监卒的鞭子咧。
“我们直接打进去不就行啦,波那干么还去当徭夫。”越娃子托住下巴,想不明白。
樊春拍越娃子的脑袋,说他:“不知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攻城,你小子有勇无谋。”
越娃子捧住脑袋,气鼓鼓地瞪眼。
第二日,泽郡的郡城。
午时的太阳火辣辣,即便是最炎热的时辰,徭夫仍旧在运土运石,修葺郡城的南墙。
两名监卒躲在树荫处歇息,他们敞开衣裳,拿着树枝在脸旁扇风。
正是轮值的时候,城楼上的官兵齐齐走下来,与等候在城楼下的另一支官兵交接。
一切看似寻常,就是个普通的夏日正午。
与此同时,一支船队已经悄悄登陆北岸,从船上下来无数云越士兵,他们以飞快的速度攻陷城郊的哨所。
一名丢失掉甲胄士兵,朝着郡城的城门边跑边喊:“越贼!越贼来袭!”
他的身后,是一支云越人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入潮水般涌向郡城。
郡城里头慌做一团,守城的士兵连忙紧闭城门,两名监卒跑得慢,只得用力捶门,惊恐喊道:“别关门,快放我们进去啊!”
没有人留意到城外服徭役的那些云越百姓,他们竟然在一名个头高大的年轻徭夫率领下,抓起工具和石头,发疯般猛砸一堵新修补的城墙。
看似牢固的城墙,刹那间轰然崩塌。
新修的墙,泥土还未凝固,即便不能全部推到,也给弄出一道缺口来。
云越军队对郡城发起进攻,绝大部分朝南城墙的这道缺口靠近,向他们的首领——那个蓬头垢面,光着膀子的年轻徭夫靠拢。
城中的融兵扛着木头,携带木栏,奔向南城墙,他们试图堵住残破的城墙,冲在最前头的那批人,无不是遭到徭夫的攻击,无数的石头往身上砸。
彭震带头砸融兵石头,他长得五短,但气力惊人,一连扔出数块大石头。
这几天当徭夫可没少受气,吃不好睡不好,挨训斥还挨鞭,一肚子怒火正好发泄。
“趴下!”
越潜发出一声命令,是云越语。
前方的徭夫纷纷趴下身子,箭矢从他们头顶上方齐刷刷飞向南城墙缺口处的融兵。
越潜从石堆上翻下身,稳稳落地,他刚起立,一柄短剑就掷到他怀里,抬头一看是常父。
常父身穿甲胄,手中握着长戈,他身边跟随着同样装束的越娃子,他们身边,是数百名云越士兵。
越潜利剑出鞘,挥舞短剑,一路厮杀,率领军队翻越倒塌的南城墙,攻入郡城,他光着膀子带头冲锋,任何拦阻他的人都被斩于剑下,吓得融兵不停后退。
首领如此英勇,仿佛战神,使所有的族人都受到鼓舞,无论是身穿甲胄的士兵,还是刚捡起武器的徭夫。
融兵攻占维国章城的消息传来,舒国国君正在举行宴会,招待融国的尊客公子灵。
听见传令官的禀报,舒王激动地从席位上站起,不慎把食案上的酒泼洒在自己身上,反观公子灵,却是那么淡定地观看舞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舒王落座,询问昭灵:“融兵从我国借道,顺利攻克章城,使维国君臣大为惊恐!寡人正想恭喜灵公子,公子看来一点都不惊喜,这是为何呢?”
昭灵回道:“攻占章城,事情还只成功一半。”
舒王暗暗吃惊,心里有点慌,融国该不会是想顺道灭掉舒国吧?小国与大国为邻,真是如同身边卧着一头猛虎。
发现舒王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昭灵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卖关子,坦诚相告:“我国的西路军攻克章城,南路军则在收复先前被维兵占据的余城,而今余城的捷报还没传来,所以说事情还只成功一半。”
“正是要打压维兵的嚣张气焰,让维王再不敢南下,图谋云越故地;也要让维王明白,只要我们舒融两国亲如兄弟,齐心协力,维王就别想成为南方霸主。”
说完这段话,昭灵举起酒爵,敬舒王万寿,舒融两国世世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