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的马车停在城南码头,他坐车中,等待囿北营的船。
熟悉的大船停靠在码头,越奴开始往码头搬运一筐筐的鲜鱼,越潜从车厢里取出一袋东西,他朝大船走去。
一名奴人卸下竹筐,抬头见到越潜,朝他点了下头,正是樊鱼。
樊鱼不像以往那般面带笑意,他的眼神显得不安,神色忧虑。越潜快步走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樊鱼,低声嘱咐:“有两张鹿肉饼,别捏碎了。”
那是常父亲手做的云越美食鹿肉饼,此刻两张鹿肉饼被布包着,就埋在装粗粮的布袋里。
樊鱼将布袋兜在怀里,叹了声气说:“阿潜,下回不用再送东西。”
听见这话,越潜神情凝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樊鱼摇了摇头,好一会才说:“我要去孟阳城了,我们,苑囿里所有的越奴。”
孟阳城与出产铜矿的紫铜山相邻,它是一座军事要塞,同时还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冶炼场所,城南有一排排冶炼作坊。将苑囿里的越奴押往孟阳城,去做什么,越潜能猜到。
“也挺好的,能回家了。”樊鱼挤出一个苦笑,笑得挺难看。他本就是云越人,老家云昌县,回去云越故地的孟阳城,也算是回到故乡。
无论是在采矿场里,还是在冶炼作坊里积劳成疾死亡,那至少还能葬在云越故土。
越潜沉重地点了下头,唯有两字:“保重。”
用力将樊鱼拥抱,拍打他的背部,越潜的眼神坚毅,那是无声的言语。
仿佛在说:你要活下去。
“阿潜,告诉常父我回去啦。”这次樊鱼的笑容,是真正的笑容,笑得绽出一个酒窝。
他为奴多时,其实也已经看破,洒脱了。
越潜声音喑哑,应道:“会的。”
待在码头,目送樊鱼上船,大船离港。
耳边尽是码头热闹的人语声和水声,越潜看到交易中争执的人,看见马车上贵族悠然自得的笑容,也看到大船上越奴的愁云惨淡。
瞬间,仿佛四周都消声了,天地间只有脚镣的声响,沉沉的脚镣撞击大船的木质舱板,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越潜一动不动站着,直至囿北营的渔船离去,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越潜最后一次看到这艘运鱼大船。
箭系着细丝绳,射向空中的飞鸟,它抛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命中天空翱翔的一只白鹭,白鹭悲鸣一声,带箭从高空坠落。
两名随从朝着箭落的方向追寻,钻进齐膝的荻苇丛里。
昭灵低头见地上的线圈仍在转动,表明那只白鹭尚未死亡,还在某处扑腾。
没再理睬这件事,昭灵放下丹弓,他身旁站着执长弓,却什么也没瞄准的太子昭禖,
空中传来白鹭群的凄厉鸣声,它们见同伴中矢,纷纷惊骇四散,已经无法再猎射。
太子悠悠道:“鸟伤其类,何况是人。”
远方的荻苇丛中,出现一名随从的身影,他高举一只手臂,手上拎着一只白鹭,白鹭的长脖子耷拉,羽翼上有殷红的血迹。
昭灵似有所思,问道:“要将苑囿里的越奴全部押往孟阳城,与维国的战事已经如此严峻了吗?”
太子扫视湖面,见湖中心的沙沚有几只水鸟,不过距离太远不便猎取,太子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说道:“和维国有赢有输,还是老样子。”
“这些年偶尔会发生越奴伤害主人的事,父王听信妄言,认为越奴聚众就会谋反。苑囿有越奴三百,数量是不少,要说他们有能力谋反,那是笑谈。”
太子和昭灵往前走,边走边说,两人身边都没跟随从,随从本来要跟随,被太子一个手势制止。
两人走至湖畔停泊的一艘小船旁,太子止步,对昭灵低语:“人老了,不比壮年,身边又总是围绕着一群俳优佞臣,终日听那帮人蛊惑,难免疑神疑鬼。”
这说的就是国君。
昭灵不安地看向兄长,他就怕父王犯了疑心病,哪天连太子也猜疑。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申家那个老头也差不多该回去养老了。”
听到兄长悠然的一句话,熟悉的话语使昭灵的眉头顿时舒展,他道:“有申姬在,想让他回去养老,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