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施必齐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分外粗线条,但施少庵知道,她在昆曲这条路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天赋异禀,一点即透。
施老先生年轻时是个苏昆名家,尤擅闺门旦。
人老声衰了就退居二线,盘了个戏园子培养些桃李。圈子里,票友或行家多少听过“遏云坊”的名声,也见过施先生独到的手眼身法步。
而轮到传授技艺上,他最最出名的还是严苛且惜才。
这日也同太太商议着,必齐庆生宴的铺张阵仗,能免则免罢。
这丫头一玩就撒性子,疯得不像话;请的那些戚友里,尤其老周家,又有多少好苗子,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老帮闲,没得回头把必齐带坏了。
辜曼玲只当他个老学究想太多,“她都十岁了,总不至于连最起码的判断力也无。再说了,学归学,总要劳逸结合吧。逼太紧只会揠苗助长。”
二人在教善育人的观念上天差地别,因为是老夫少妻,足足差了两轮。
施少庵不以为然,“你懂什么?真助长才好。‘出名要趁早’,不是吗?”
“老先生,她已经很早啦,再早你给她塞娘胎里回炉重造罢!”
“唔。倒是没地方给她回回炉了。别说娘胎,娘都不晓得在哪。”
到此,夫妻俩心照不宣地沉默。
这些年,施家都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忌讳辜曼玲的一对兄嫂。说父母皆祸害的话,这二人无疑是最最典型的例子。
自私自利的父母是子女基因里两笔劣质的伏线。辜曼玲嫁来施家后,辗转无数日夜,终究还是要下了必齐,一狠心,连名带姓都给改了。无论如何稚子无辜,姑姑不求姑娘多出众闻达,更不求还报,只盼她在膝下好好长大。
亲缘永远是个复杂的伪命题。
是以在庆生这件事上,辜曼玲还是坚持大办特办,也软磨硬泡起先生,“你就听我一回,就一回!
十岁好歹是个整,有纪念意义的。”
施少庵没辙地乜一眼她,眉眼宠爱甚至是溺爱。
他唉声叹气,“行罢,就依你……”
两嘴皮子一搭的“大办特办”,落实到行动上就是成倍加倍。
地点就定在遏云坊,一座三面观的二层傍水小楼。池座与包厢全摆满八仙桌、铜壶与七星灶,招待十四方。
不到晌午厅里楼上就挤满了人。姑姑身单力薄地张罗不过来,本帮菜厨子也是特为请来的,她还得去照应他们。
于是干脆打发起必昀,“你不老说自己长大了长大了没个用武之地嘛?现在就是了,去!领你妹妹换衣见客。要喊人的,晓得伐?嘴巴越甜越好。”
施必昀眼皮子能高过头顶去,“给个拖油瓶给我。就这么个用武之法,我宁可不要呢。有这种福气你怎么不自己来?”
说完还是言听计从。毕竟一个孩子浅薄天真的认知里最至亲的依仗就是父母,但老幺没有,必昀本能地可怜她。
结果咧,恻隐之心才泛滥起来,就领教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准头了。
原还牵着小妹朝更衣室去的必昀,人群里一个跑神,这厮就不见了。属鱼还是属泥鳅的啊!
施必昀急恨得原地跺脚。
殊不知,必齐是溜到后台看师哥师姐上妆来了。
今朝应景的戏段是施少庵所选,从《牧羊记·庆寿》一折里吸取改编的《八仙上寿》。
不甚宽敞的后台里挤满了学徒在往脸上戴头面点翠,抹油彩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