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青长夜站起来,他走到了人鱼身边,犹豫片刻后,他半跪下来将它拦腰抱起,还未成年的小人鱼并不重,似乎这样的骨骼结构更有利于它们在深海中生存博弈。人鱼水红的眸子眨了眨,眼底爆发出来的惊喜几乎要把青长夜淹没。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嗯,”青长夜低头,眼尾掠出的弧度极尽流丽:“塞壬在哪儿?”
【就在最前面,】小人鱼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直往前!塞壬等了你很久。】
人鱼与他的姿势越来越亲密,它大概还不懂这些动作代表着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要亲近。冰凉的海洋生物着实眷念人类的体温。青长夜感觉就像一株海草缠绕上了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梵蒂冈阳光最充沛的中庭下出现了无数只人鱼,它们卖力地歌唱,一旦女巫或王有一瞬间清醒,这张以歌声织就的网便会接二连三出现裂缝。那真是梦一样的画面,有这般绝色的生灵在,空旷破旧的中庭仿佛云霞盛开。人鱼的歌声同样是一种异能,偏精神系,青长夜看见有年纪较小的人鱼口中咳出了鲜血,但它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显而易见,塞壬让自己的后代以自我毁灭般的方式拖延时间,这对重视种族繁衍的人鱼来说违背了常理,情况或许和他最初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听从小人鱼的指引一路前进,在穿过了最后一条通道后,终于在遇见了神袍加身的教皇,那眼神空洞的傀儡站在象征神权的十字架下,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像是活了过来,平淡无奇的褐色眼眸里春意盎然。他们之间遥隔梵蒂冈最大的忏悔厅,红衣主教正为信徒行祈祷词。那该是位身份贵重的信徒,教皇都亲自参与了他的祈式。
“强尼?普林斯,你弃绝撒旦吗?”
“我弃绝。”
“包括他所有作为吗?”
“我弃绝。”
“包括他所有的虚伪?”
眼前的画面令青长夜微微一愣,似乎曾经何时他也看过这样景象,同样是在这样巴洛克式的大教廷下,金碧辉煌的墙体、神父、祈祷和誓约,但他记忆中的立誓者显然不是强尼先生这样的中年富商,那是个一身黑衣、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先生,你真好看,你是纯粹的黑眼睛,按理说是魔鬼才有的眼睛。连东方人里都很罕见。]
青长夜的眉头微微蹙起。是谁在说话?这是他丢失的记忆?
祈礼在此刻结束,青长夜怀里的小人鱼抓了抓他的衣襟,示意他跟上离去的教皇。他巧妙绕过了红衣主教和修女,很凑巧的,教皇也是独自一人前行。这个代表神明的男人走路不慌不忙,他本身就像一座庄严的教廷。阳光从拼花玻璃窗外涌入,室内变得五颜六色,周围只剩下了他们,小人鱼主动从青长夜怀里跳下来。
【阿夜。】
苍白细长的手指从中剖开人类的皮囊,教皇层叠的长袍淌过浮光掠影,他的肉身同衣袍一样被潜藏其中的人鱼逐一褪去,四目相对,塞壬的眸眼仿佛红莲。青长夜看见小人鱼重新穿上了教皇的皮肉和衣饰,它用召唤来的水清理掉身上的血痕,青长夜蹲下来,同一头白发的生灵对望。
“要我带你去有水的地方吗?”
【不用。】塞壬抓住了他的手:【你能不能……吻我?】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青长夜笑着抬起它尖尖的下颚,塞壬也笑了起来:【只能作废了,我没有时间了。】
青长夜发动了异能,人鱼身上的时间曾多得惊人,现在却只余下仅仅四分钟。他试着将自己的时间输送给它,却发现再怎么输送,都只能维持在四分钟,并且人鱼能容纳的时间还在不断减少。
【没用的,阿夜。我们都知道身体是容器,每个生物所能容纳的时间不同,人鱼离开伴侣后容纳的时间就会一点一点减少,当我离开人鱼星系时,已经只能容纳一百年了。】塞壬摇头,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苍白双颊泛起红晕:【不过……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给我时间。我很开心。】
他才知道为什么那条金尾人鱼说塞壬想要见他时声音里带着悲切、为什么小人鱼们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带他来见它,因为塞壬就要死了。他头一回听说人鱼离开伴侣便会死亡,青长夜柔声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忘记了。】
对上青年不置可否的目光,塞壬没有再续。它想的很简单,反正那个时候的青长夜看起来哪儿都去不了,就算不告诉他也无所谓吧?就算不说……他也不会离开它身边吧?而且这么孱弱无力的理由,它不想说。青长夜没有再问,他知道面前的家伙在想什么,他们是一样的,都不愿意把弱点暴露在对方眼下。就算塞壬说了,他也绝对不可能为它留下。
【我爱你。】
人鱼身躯一点一点枯萎,它像是在刹那被抽干了身体所有的水分。据说海洋生物大多身体组成的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水。人鱼离了水,当然只能死亡。原本光滑的皮肤逐渐变得干涸,仿佛枯死的树木,青长夜动了动唇,他想说你不爱我,你只是想占有我。你不是人啊,你怎么会知道人类的感情。可是看见塞壬现在的样子,他却没办法将这样残忍的话说出口。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塞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够到了自己的尾巴,原本苍白与水红交织的鳞片变成了烧焦似的黑色,只有最中间那一小块红鳞依然流光溢彩。他听a说过人鱼全身上下只有一块鳞片连接着它们的命眼,这上面蕴含了人鱼所有的异能和生命,一旦拔下这块鳞片,人鱼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