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身为阵眼之上的黑龙柱,总会留给最厉害的那些鬼魂。
范无慑的目光扫过那些无处可逃、战战兢兢的处刑官:“过来。”
几名处刑官依言来到黑龙柱下,他们自然知道范无慑想做什么。
范无慑退到一旁,阴笑道:“动手啊。”
那些处刑官并不含糊,以对付囚徒的手段给莫尚存上刑。
剥皮、剔骨、剐肉、放血,那些最原始、最血腥、最残酷的无间酷刑,带来了无间痛苦,莫尚存的惨叫声回荡在石洞内,一声未平,一声又起,余音绕柱,久久不绝。
范无慑发出畅快至极的笑声。
解彼安看着那血淋淋的场面,只觉背脊发寒,他几次想开口提醒范无慑,他们需要莫尚存供出兰吹寒的下落,可看着这愈发癫狂、沉溺在报仇的快感里的范无慑,他怕真的提了,只会适得其反,令范无慑更加失控。
可任凭范无慑这样下去,他会把无间地狱所有的处刑官都挫骨扬灰。
解彼安走到范无慑身后,范无慑半侧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救那个姓兰的,我这是在帮你。”
“既然如此,便让他喘口气说话。”
范无慑看了一眼肢体快要被剐成白骨的莫尚存,微微一笑:“无间地狱的刑罚千百种花样,但你说你最喜欢这简单直白的,只有这样,血池才能源源不息。如何,喜欢吗?”
莫尚存只顾惨嚎。
范无慑挥手制止了处刑官。
几名处刑官驯顺地停手,退到一边。
莫尚存浑身是血,嘴角流涎,头颅以下都找不到一块好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恢复如初,因为他不是活人,他不能死,他的身体是灵体而非真正的肉体,他会像所有进入这里的囚徒一般,不断以完好的身躯承受日复一日的折磨。
此时,他得到了间歇的喘息之机,也终于能从剧痛中找回一丝神智。
解彼安忙追问道:“兰吹寒在何处,说出来。”
莫尚存吃力地冷哼了一下。
“你不说,就要一直在此受刑,你能撑到几时?”
“……说了……他也不会……放过我……”
解彼安握紧剑柄:“你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好,你要他……亲口应承……”莫尚存艰难地说,“发誓。”
范无慑觑了解彼安一眼:“不可能。”
解彼安急道:“我们是来救人的。”
“却不是来救我的。”范无慑嗤笑一声,“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莫尚存闷笑几声:“果然……”
突然,莫尚存汇聚阴力,身体发肤以极快的速度变化,包括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他就在俩人目光堂堂之下,变成了——宗子枭。
解彼安感到眼前赤红一片,那惨不忍睹的伤、刺眼至极的血,还有痛到麻木失神的脸,统统变成了宗子枭。而这个比方才莫尚存用小鬼变出来的那些还要真,因为那些伤都还新鲜温热,那些痛苦哀嚎都还清晰在耳。
范无慑死死盯着被绑在黑龙柱上千刀万剐的自己,瞳孔逐渐放大,黑死气几乎侵占白眼仁,让他的眼中只剩下无望无底的黑。他低吼一声,天机符上的血色符箓若隐若现,红光莹烁。
“无慑,不要!”解彼安高声喊道。
石洞内的所有处刑官都整齐划一地转向范无慑的方向,像是被提线操控般,下一瞬,他们狂叫着撕扯抓挠起自己的皮肉,抠出自己的眼球,拽出自己的舌头,血肉模糊亦不停手,在惨叫中将自己撕成碎肉块。
那场面血腥可怖至极,哪怕是自幼在冥府长大的解彼安也无法再看下去。
莫尚存疯狂地大笑,他学着范无慑的口吻喊道:“大哥,来救我啊,大哥怎么还不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范无慑抱住了脑袋,发出野兽般地嘶吼。
整个石洞开始剧烈摇晃,天机符的威力正在向这件刑室外扩散,很快就会波及到整个地狱十八层。
解彼安一个健步冲向范无慑,范无慑发现了他的靠近,下意识要回击,却又被一股更倔强、坚定的意志压抑了下去,于是便任凭解彼安一把抱住了自己。
范无慑眼中闪过讶异之色,世界也安静了。
解彼安紧紧抱着怀中人,胸口不住起伏着,他在赌范无慑没有真正失去理智,否则刚才他有丧命的风险。
范无慑还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我,你知道是我,对吗。”
范无慑的嘴唇微微嚅动,却没有回答。
“我是来救兰吹寒的,也是来救你的。”说出这句话,压在解彼安心头的巨石似乎也有所松动,他也终于得以喘息,得以正视范无慑的罪与赎。
半晌,范无慑道:“……你来救我。”
“对,我来救你。”解彼安的眼中流泻出哀伤,“你前世犯下的错,已在此偿还,但你还有一块自我被囚禁于此,今日我来带你离开。”
“大哥……来救我。”范无慑颤声道。
解彼安收紧臂膀,他语调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厚重无比:“大哥来救你。”
范无慑目光莹烁,隐有泪花,眼中的黑死气在动摇。第二百六十三章记忆的碎片如浮光掠影,在眼前频现,它们或近或远,或浓或淡,或圆或缺,突然一层水汽朦胧,那些画面被掩映其后,好像隔了一层怎么也穿不透的浓雾,变得灰蒙蒙、湿淋淋、冰冷冷,愈发虚幻,愈发触不可及。
好的时候,他们亲密无间,可以与对方交付生死,坏的时候,他们恨对方入骨,极尽所能地互相伤害,纠缠了两生两世,这一笔烂账,竟是怎么也算不清了。
命运的畸变一次次将他们生拽到一起,无形的因果层层绑缚,他们好像无法分离,只能在心之方寸间博弈,最后总是两败俱伤。
“大哥……来救我了……”范无慑喃喃低语,那种飘忽的口吻像是梦呓,连他自己也不敢轻信。
“我在。”解彼安紧紧抱着范无慑的肩膀,如此紧密的黏合在一起,连他也被黑死气缠绕着,他仿佛能感觉到一种勃发的阴气给予他脏腑的冲击,像某种无形无味,却又无孔不入的毒,让人的魂灵变成了滋生恐惧和仇恨的温床,若是原本心中就布满阴暗的人,更容易被千百倍的激发出来。
解彼安暗自心惊。就算范无慑的目的不单纯,但到底是在帮自己,倘若任其被心魔操控,只会随性而为、随欲妄为,很快就会变成,不,变回真正的魔尊,他绝不能让那个魔尊再回来。
范无慑抬起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解彼安,气势渐弱,但仍是充满不安和怀疑:“……真的是你?大哥,是你吗?”
“是我,你仔细看看,真的是我。”
范无慑没有放手,身体略微后倾,深深凝视着解彼安,好像要从那五官的缝隙中找到破绽,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因其浮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小声说:“我又做梦了,我老是做这个梦,梦到你来救我了。”
解彼安心如刀割:“不是梦,现在这个不是梦。”范无慑在无间地狱所历经的一切确是罪有应得,这个人前世今生累犯的罪孽足够承担世上最严酷的刑罚和报应,可即便知道这个道理,也不能阻止他心疼,他的心要疼碎了,因为他见过天真纯良、干干净净的小九。没有人天生有罪。
“我马上就会疼醒,然后你就会消失,一次又一次。”范无慑抬起手,缓缓抚上解彼安的脸,眼中的黑死气稍退。
“这次不是梦,我也不会消失。”解彼安握住了范无慑的手,用力握着,“你好好看着我,看着大哥,你不用再受刑,也不必被一物件操控。”
范无慑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解彼安的脸庞,反复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另外一场折磨人的梦,直到这刻骨相思的人没有消失,直到确认指尖的温度是真实的,他才颤抖着开口:“大哥,真的是你。”
解彼安哑声道,“小九,大哥来救你了。”
前世做长皇子时,他将“大哥”二字看得极重,长兄如父,弟妹们尊他为长兄,他必要做出表率,若不能护得弟妹周全,何以担得起一声“大哥”。结果他的弟妹们死的死、流亡的流亡,最最重视珍爱的幺弟,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可如今他还有一次机会救他的九弟,他伸出去的手,也能将自己拽出深渊。
范无慑僵了僵,眼泪突然簌簌落下,珠洒玉盘,粒粒有声,砸在手背上、衣襟上、地上、有心上的心上,这莹透的泪濯污扬清,将眼中邪恶的黑色脉络冲刷了个干净,他的眼睛恢复了黑白分明,亮如天上星斗。
有力的臂膀死死将解彼安箍入怀中,将要灭顶之人抱住浮木,又岂会撒手,他呜咽不止,像个孩童般不住地叫着“大哥”,一声一声,好像要将百年的痛苦和委屈都一并倾倒出来:“我一直在等你,大哥,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在黑暗中,在绝路处,在深渊底,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拯救自己,他一直在等他的大哥。
“我来了,大哥来晚了,但是我来了。”解彼安闭目垂泪,凝玉般的面颊上书写着跨越百年的沧桑与悲怆,可当他睁开眼,瞳光莹烁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范无慑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松开将解彼安勒得生痛的臂膀,转头看向被绑在黑龙柱上、一团糟烂的莫尚存。
奄奄一息的莫尚存,自然无法支撑变形术很久,此时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模样,鲜血碎肉顺着龙柱流淌进地上的沟渠,最终汇入血池中。他看着俩人,还想做出讽刺的样子,可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了力气。
范无慑将法宝都收进乾坤袋,抽剑抵住莫尚存的喉咙:“说吧,他在哪里,我给你个痛快。”
“你……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