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来做什么?”一时间,小小的议论声唏唏嘘嘘的,如无数蚂蚁爬过落叶,连续不休,“莫不是想要给我们舞上一曲,壮壮士气?”
站在台上的少年对底下的私语恍若无觉,他站在阳光下,双手背于身后,双脚分开与肩平行,下巴微仰:“八日前,雁北最北边的村子遭遇匈奴抢掠,村中逃出来的百姓五不足一,牛羊被抢,孩童被掠,房屋皆被焚为废墟。”
这样的开场,一下子就镇住了所有人。有人是因为第一次听闻,有人是听取了小道消息却在此刻被官方证实而震惊,还有的人是为少年这令人意外的开场而感到不妙。
高台上的少年双手背于身后,像是学堂里的童子被先生点名背书一般,机械且平淡的将过去那些被侵扰的,被屠戮的,被焚烧的,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的村子,有一个算一个的,展开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单个看的时候还不曾觉得,毕竟匈奴羌人每年都来,冬日的固定‘拜访’已经快成了边关的小项目了。可当那一串串名字平铺在他们面前,当所有个不起眼的冬日展露在他们眼前时,充斥心中的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与恍惚。
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孩童时期偶然窥见爹娘于夜晚的哭泣,镇上赶集时再也不见的小伙伴,偶尔冬日的迁徙和躲避,在此刻破冰而出,跃入脑海。
人从来都是这样善于遗忘的生物,在无人提及的时候,便是天大的冤屈与伤痛,即便已经鲜血淋漓甚至腐烂,也从来都不会觉得委屈和失落。
但当伤口被他人提及,疼痛却在此时如约而至,那些被压抑到甚至自己都注意不到得情绪,在一句简单的‘你还好么’的问题中,像是被围堵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再不可控,才恍惚发现疼痛是那样的刺骨。
这一笔笔血腥的数字,这平淡这字句后无法掩盖的仇与恨,白舒却好像浑然不觉。他自顾自的站在高台上,用他平静地声音讲述着这片土地上被遗忘的,被掩盖的历史。
他像是一个古板的老先生,站在台子上讲述着令学生们昏昏欲睡的腐朽过往,不顾底下的学生早已睡的东倒西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至场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不曾停下。
没人制止他,也没人打断他,乌压压的数万人聚在场中,安静的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安静到高台上那少年的声音,清晰地像是近在耳畔。
“你们该感谢他们。”等那长的惊人的名单落下,高台上的少年如此评判道,“若是没有他们的牺牲,填饱了那些匈奴的胃口,用他们的死亡与尸体堵住了草原上饿狼,你我今日都不会站在这里。”
这样的话语惊得一部分士兵倒吸了一口冷气,可仔细想来好像的确如此,他什么也没有说错。匈奴每年南下,为的从来都是过冬之物,草原不适种植,食物又或者是过冬的衣物从来只有抢掠。
若并非已经抢到了足够多的,多到能够过冬,又如何会返回草原呢。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清晰明了将真相与事实展露出来——或许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又或者是真的润物细无声——直至细想,才发觉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达到了如此可怖的数字。
“可你们,甘心么?”
“每一年都有人替你们死去,只因他们活在了雁北已北的地方。他们同你们一样,有需要孝敬的父母,有需要赡养的子女。他们同你们一样,也为他人父母,也是他人的孩子。踩着他们的死亡,踏过他们血亲的泪与恨——若有一天,他们,成为了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