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一开始就是错了的,在十几年前当他发觉赵姬在手足无措时第一反应是向吕不韦求助的时候,在她因为吕不韦短短几句话就顺从的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在赵姬要求他为她争口气而不是平安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的。
一如他的父王只爱着他自己,赵姬也从来不会爱他人胜过爱她自己。甚至比起异人,赵姬要更为贪婪,她要所有人都爱她,要所有人都重视她,要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却又什么都不想付出。
正如此刻,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抛弃他而选择权利,却又不知为了什么反悔——若是宣太后,她定然不会如此。
嬴政向前一步,视线扫过了队伍中那些熟悉的面孔。
若是没有王太后,难道嫪毐一个人便能集结这么多士兵么:“嫪毐,孤从未问过你,你到底是个有种的,还是个没种的。”若说怪,嬴政从未责怪过嫪毐,毕竟没有赵姬,嫪毐又哪里有机会自称‘假父’。当年自邯郸归来的路上,他得知了他并非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后,他竭尽全力做到了所有异人期望他做的,只为了给将他视作唯一的赵姬挣得宠爱与脸面。他就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做出了抉择,而他的母亲,也不过是在他和那未曾正式谋面的弟弟之间,做出了她的选择而已。
没什么可以责怪的,每个人都有他她自己的选择,就如他当年选择归秦,选择与成蟜争这个位置。就如他在知道了赵姬与嫪毐的事情后,选择了按兵不动,并且等到了今日一般——没什么可责怪的。
嬴政紧握的拳缓缓松开,无形之中好像有稻草自他的手掌心掉落在地,零散成泥——原来他对谁,都不是唯一的那个,不是无可取代的那个,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他这么多年于赵姬的执念,兜兜转转竟然是错误的。
儿时于邯郸的夜晚,他曾无数次听赵姬讲起他的父亲于仲父‘奇货可居’的故事,听过了他的父亲讨好吕不韦与华阳太后回到秦国的故事,还有他如何博得了曾祖父的注意即将成为秦王的故事。
他曾无数次听过秦国的繁华和强大,于是他便想——为何我不能呢?
他回到了秦国,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只为了想自己的曾祖父于他的父亲展示他的聪慧与乖巧,对着成蟜百般退让,对着所有人以笑容和退让,去做他们想要的那个温顺的孩子,以成蟜衬托他的听话与顺从。
这样不快乐,可好在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成为了秦王,报复了那些曾经嘲笑他,欺辱他,奚落他的秦人。他甚至向远在邯郸的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曾经袖手旁观的人施以了自己的报复。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如今尸骨都不知埋在何处了,可他还在这里站着。
他成功了,他成为了秦国的王,为他的母亲挣来了秦国女性最尊贵的位置。
可后来什么时候开始,赵姬变了呢?是赵姬发觉他逐渐脱离掌控时?是在她得知自己再也不是她唯一的孩子时?还是更早的时候,在她回到秦国看到自己的父王所过的尊贵生活,却将他们母子弃于邯郸之时?
是在什么时候,赵姬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呢?
嬴政看着赵姬风华不减当年的眼里容貌,看着她眼角眉梢尚未褪去的恐慌和哀求,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他也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