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王翦的分析,嬴政没有接话。这个问题是他一直不敢去细想的,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会背叛他的意志,固执的询问他这个问题。不过幸运的是,即便他去想了,也暂时不会得到答案。
王翦也不需要人接话,他饶有兴致的继续提出自己的假设:“而且他还有姓氏,有祖传下来算得上是顶尖的内家功夫,从你拿刀剑的姿势和攻势来看,应该是某种以长度和力度见长的兵器——我猜是应当是大刀或者是戟,这可是带兵打仗冲锋在前……”
话到了这里,王翦陡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的眼睛猛然瞪大,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惊恐:“你那个朋友,是哪年生人?”
“他看起来是比我小了两三岁的模样,理应是昭襄王四十八年到四十九年之间吧。”嬴政不明白为何王翦的面色忽然大变,“他没有和我具体说过,所以我也只是单纯的猜测而已,是有什么不妥么。”
王翦的脸色变的更为难看,到不像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而是在听到好消息之后,被告知这个好消息不小心通报错了人的失落:“不,没什么不妥。”他低喃道,“这自然没什么不妥。”
说完,他如自我催眠成功的人一般,再转瞬间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你的样子,可是做了噩梦?”
嬴政看着王翦转身从一旁的橱子中取出一件洗净的里衣,俯下身满面关心的模样,脑海中却诡异的是那日他自林中折返时所看到的,那个手握青铜剑沐浴在月光之下,明明尚有余力追击,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赵兵逃跑的嘲讽面容:“嗯,”他垂眼,躲避了王翦想要试探他身上温度的手,“做噩梦了。”
王翦对于白舒的异常被嬴政放在了心里,但他同样知道即便自己追问,王翦也不会回答给现在的自己听。所以,还是不要问了,他身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王翦一个人罢了。
伸手接过王翦递来的衣服,嬴政转身便要去更换衣物。然而他刚转身,身后就伸出了一双手,自他的腋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小鬼头,天气尚凉,受惊后光脚到处走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唔?你的温度有些高了。”
隔着一层湿透了的衣裳,王翦很轻易的就能发觉此刻嬴政微高的体温:“不若今天便请假了吧,我看着那些王室的公子哥儿也没抱什么好心眼,昨天看你出宫时那一身的狼狈,今天可是有角抵的,磕着碰着又是能让他们大做文章的。”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嬴政,将他放回到了床榻上:“赶紧换衣服,我出去给你找些热水饮下,否则染上了风寒可就有你受得了。”这边儿刚松手,就看到嬴政一转不转的盯着他的样子,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深觉对方一些龟毛小癖好的王翦举起手,向后退了两步,一个闪身便翻窗出去了。
嬴政看着王翦悄无声息的离去,原本紧抿的嘴唇松了几分,抬手解开之前被他挂起的帘子,开始更换他湿透的衣裳。
王翦带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时,嬴政已经穿好了衣物,除却披散的头发,整个人工整的随时可以出门赴宴了:“你认真的?”被这么一对比,只穿了一身夜行衣的他才更像是哪个刚起床的。
“今日,也要拜托你了。”嬴政起身,对着王翦行了学生礼。
王翦倒是没有避让:“这才刚刚寅时(三点到五点之间),往日都是卯时才开始,昨日你才落水,今日又早起。公鸡这个点儿都还在睡觉呢,现在你的秦话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些政法兵法”
“拜托了。”这一次,脱口而出的却不是邯郸那儒雅矜持的语调,而是属于秦国豪迈又质朴的口音,从赵腔转秦调,对于已经学习了秦国语言一年多的嬴政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
虽然已经能流利的转变,然而私下里,在他信任的人面前,嬴政还是会固执的说回赵国的语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