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长兄曹昂亡故的那天,听闻死讯的嫡母丁氏亦是这般悲若心丧,涕泪涟洏。那是曹丕第一次见到向来果敢坚强的嫡母露出那般脆弱的姿态,也是第一次痛入骨髓地知晓了乱世的残酷,了解到:个人的身死荣辱牵系了一整个家、一整个族。而乱世之于女子总是尤为苛刻,她们不但要承受失去至亲的苦痛,还失去了甘足可期的未来。

那一天,年少的曹丕终于认识到野心的合理性,也终于意识他身上具备的重责。

他沉稳地安抚了袁家的亲眷,并善意地给袁家哭成花狸的新妇递了一条手巾。他未曾料到,这片临时兴起的恻隐之心,变成越传越离谱的风流韵事,还让他差点被硬塞一个新妇。

被带到曹操面前后,曹丕行了拜礼,薄唇微绷。

曹操与曹丕是亲父子,此处又无外人,便少了客套问候,直入主题。

“我欲让你纳甄氏为妇,如何?”

似是想到甄氏的身份,他又多加了一句,“甄氏也是望族出身,纳了她也不算辱没……”

曹丕知晓甄氏美貌,但听曹操的这番话,他总觉得心里不对味。

甄氏生自簪缨之家,家世显达,否则她也不会成为袁绍次子的嫡妻。只可惜她出仕任官的父兄早死,族群凋零,又成了战败俘虏之身,无人能为她出头,竟连决定去处的自由都一并失去。

曹丕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战败,自己的母亲与姐妹失去庇护,是否会与甄氏落到同等下场。他谨慎地道:“甄氏为袁熙内妇,而袁熙还未身亡……若强令甄氏改栖息之身,让甄氏如何自处?”

而他也会背上夺人妻之名,何苦来哉。

曹操不知曹丕心底的想法,见他为甄氏考虑至此,越发觉得曹丕对甄氏有意。

他不由打趣了曹丕一番,随后道:

“袁熙败走之身,负隅顽抗,何须与他讲道义?他既抛母弃妻而走,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郑平也曾在类似魏晋的背景环境中生活过,知道曹操这番话乃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思维。

这个时代弱肉强食,俘虏毫无人权,能凭借自身才干而得到赦免与重用的人少而又少。因战败而被俘虏的家眷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一些不厚道的豪强甚至可能因为私人恩怨而施以恶行,乃至将他们没入贱籍。

以大时代而言,曹操罔顾甄氏个人意志的想法符合当下的普遍价值观,甚至还能得旁人一句称赞,认为他对袁家人有够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