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听到这句,眼睛里顿时泪花闪闪。他强自振作了精神,上前搀扶起她,笑道:“去罢好自珍重,走了就不要回头了。朕当初心血来潮,拿了你几样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今分手,送你二十匹马,二十个忠勇的武士,这买卖是赔大了。”
阿福道:“陛下的恩情,韩福儿谨记在心,永世不忘,终有一日会报答。”
原来,拥抱一场,最终归结起来也只是恩情。
她的陪伴之恩,如观世音,施舍肉身,予他慰藉。他的护佑之恩,给她前途,保她平安。
君臣之恩,主仆之义,唯独不是关雎之情。
阿福坚定地说:“请陛下相信,韩福儿不是朝三暮四,忘恩负义之人。”
他泪光闪烁地笑:“罢了,不要你报答。你只到了并州,回个音信便是了。别让朕独自担心。”
阿福看到他强颜欢笑,还有他眼中闪烁的泪水,心中有一瞬间的怀疑他兴许是真的爱自己,真舍不得自己的。她有种错觉,他的样子,仿佛是同她在永别。她上马车的时候,看到他是真的眼泪流出来了,当着侍从和大臣,哭的泪如雨下。
出了洛阳城,渡过黄河,有大道过河北,直通并州。阿福一路上,都在留意沿途的环境,她发现各地的州郡村落,比她多年前从北向南经过时要破败的多了。村庄里看不到多少人家,田野也荒芜的厉害。这几年河北和并州的战乱,给生民庶黎造成了毁灭。村庄集镇被搓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坞堡——这是一个分裂割据的信号。每逢战乱时,百姓们单家独户难以自存,就会依附地方豪强,然后在各州郡修建起一座座坞堡。每一座坞堡,都是一个大型军事组织,有城池有围墙,有人管理,有人负责耕种,有人负责打仗,就好像一个小王国。一旦有战争发生,坞堡可以起到战斗壁垒的作用。对于百姓来说,这是可以依附活命的东西。然而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地方官僚机构的衰落,帝国彻底失去对于州郡的控制权。这些坞堡各自为战,内部自给自足,有自己的首领,自己的刑名,不会再听从帝国中央的号令。阿福站在云郁的角度,有点替他难过。州郡毁颓至此,难怪当初贺兰逢春可以从并州长驱直入洛阳不受任何阻碍。
北方是这样,洛阳南面呢?
如果魏国的地方州郡已经是这个情形,那陈庆之要攻打洛阳,恐怕会势如破竹了。人心翻覆太快,如果整个帝国的上下官僚、军队,都认为帝国不可保,而采取消极之策,那整个国家的组织力量就会溃散。哪怕陈庆之仅有七千人,也可以在魏国境内纵横奔驰,如入无人之境。
她有些害怕,但不敢多想。
护送她的这二十个武士,倒是尽职尽责。阿福还担心怕离开洛阳,这些人别撂了挑子,把自己卖了。不过一路走来,这些男子汉们,还都坚守岗位。
白天赶路,夜里休息,到饿的时候,便喝水,吃点干粮。干粮就是牛肉干,还有干馕,天气又冷,冻的硬硬的,咬都咬不动。阿福吃了几天感觉肚子里都硬邦邦的了,便想了个主意,找了个农家,买了口锅来,一到了饭点,就在野外搭锅煮饭。
阿福是开朗的人,刚离开洛阳那几天,还有些惆怅,但过几日,心里就都放下了。她笑嘻嘻地搬石头垒灶台安锅,使唤这些男子汉们帮忙捡柴,打水。众人吃了半个月干粮,肚子里没有一点热乎劲,早就受不了了,看她要做饭,顿时十分积极。
阿福把牛肉干切成块,干馕也掰碎,丢到锅里煮,加上点盐。大火加柴一煮开,肉的香气就出来了,众人一起围到锅边来,口水直流。阿福又跑到荒地上摘了点野菜,野藠头,还有野韭,全一股脑儿地切碎,加到锅里,煮成一大锅牛肉野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