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疏狂的睫毛颤了一下。
像冬日里被一根羽毛压塌的树枝,落下无尽的雪。
他真的睡着了?好比一只凶猛的狼王卸下防备,姜秀觉得这不可能发生。她没意识到自己违背了咸鱼本能。狼王睡着了,她应该跑,或者无视这一切,而不是观察他睡着时的样子。但也是这观察让她看到了很多平日里没注意到的细节。
他的唇珠很明显,一个人字。他睡着时会把雪白的门牙遗落在嘴唇外,这让他显得孩子气。仿佛睁开眼时会有一个揉眼睛的动作,询问吵醒他的人有什么事。这时最衬他的是一道夕阳,夕阳把他变成了趴在地毯上睡着的一团柔软。
睁着眼的他是冷傲的。他看世界像看一滩淤泥,淤泥没有美感,因此他的眼神也没有美感。好似飞鸟投林,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闭上眼的他就瞬间柔和了,好像有人在玻璃上吹了口气,勾勒出他的形态,洇开了。那高耸的鼻梁一下子变得稚气了,从高不可攀的山峰变成了一个小丘陵,好像还可以捏上那么一捏。平坦甚至有些陷落的眼下透着青,把憔悴和疲惫藏得恰恰好好,仿若眼皮子底下的谜底。他是某种矛盾的化身。亦或者矛盾就是他。
也只有书里才会有这样的人物。尘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宁疏狂。
姜秀本想再看一本话本,却不知怎么也有些困了。就跟打哈欠会传染似的,她被宁疏狂传染了睡意。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太阳和月亮的地方像丢失了时间的异域,失去时间就是得到时间。宁疏狂比她先睁开眼,这一觉他睡得很好,这些天忙于布局而遗失的困顿都驱逐去了。
他想起身,却注意到了姜秀的手不知何时压在他的银发上。他有种预感,起身这个动作会牵动他自己,乃至牵动她,又或者牵动更深的什么。于是他没有动,而是认真地端详起这团在他面前融化的睡颜。
她很小巧。小巧得仿佛他一捏就能捏死。但他觉得她死后绝不是空无一物的,她会留下一粒遗产。不是修行者的舍利,而是一粒没什么用的东西。但他会想臻藏起来,在无穷尽的岁月里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曾提起,却在心中炫耀。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个幼稚的举动。世人总把一个人的坚定和固执鉴定为幼稚,仿佛这么说就能让他们摆脱幼儿的形态,站到更高的位置去。但其实他们是堕落了,任由自己变成了泥人。既不像孩子,也不像成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强装悲悯地看着窗外的人,岂不知他们也站在一扇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