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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那“墙”,愣了一会儿。

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墙,也不是别的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就算有魔气的阻隔他也能看得见——它还在动呢!

顾循之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眼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怪他没能一下子想出来,实在是因为他也从来没见过——

那是任鲥显出了他最原始的身形。

有很多妖类都会在临死之前被迫变回原形,那是因为他们的法力已经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但灵物的身体全由灵气构成,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即使死去身形也不会发生变化。这样说来,任鲥选择变回原形,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这种形态可以让他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顾循之喜出望外。

正如顾循之所想,此时眼前的巨鲲展现出了极强的生命力。顾循之看见他的躯体随着他的呼吸翕动,听见他的呼吸声像是有风从山谷里吹过。他所发出的一切声音都与自然相调和,一点也不显得突兀。顾循之觉得他的生命可能早已与这世界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这让顾循之有一种感觉:倘若任鲥真的要死去,恐怕这世界也将坍塌,再也无法修补回原来的样子。

随着巨鲲的呼吸,天地之间也渐渐变了样子。顾循之感到呼吸一畅,视野也开始变得清晰。他发现似乎有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巨鲲身上散发出来,让山谷之中的草木都重新恢复了生机。

巨鲲吐出的是自天地初开之时起一直保留至今的精纯灵气,这些灵气冲开魔气,迅速占满了山谷。顾循之抬起头看向天空,只见天空的颜色也为之改变,漫天的黑云此时已然变作了壮丽的红霞。

然后那“墙”开始动了。

巨大的鲲似乎不甘于只是这么趴在地上,他摇晃着身体,扬起地上的尘土。顾循之望见云中影影绰绰有鲲尾摆动,不久从极远之处传来如雷击一般的隆隆声,似乎摆动着的鲲尾刚刚将远处的山击碎了。

巨鲲只是这样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释放出更多灵气。灵气如海浪一般,将他的躯体轻轻盈盈地托起,升上了空中。他那皎如月光的皮肤在晚霞的映照之下反射出特殊的柔光,在山谷里投下灿烂的影子。

顾循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在这一瞬,此前他们面临着的所有危机,他全忘却了。与眼前的情景相比,之前的那些只是没必要去注意的微末,性命的危机也可不必,他的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事物,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巨鲲从天上投下的影子。

他知道这巨鲲就是任鲥,可他却没法将任鲥和眼前的巨鲲联系在一起。任鲥人形的相貌相当美丽,但人形之美总有极限,无论如何不能与眼前的巨鲲相提并论……不,若仅仅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巨鲲,未免也过于浅薄了,眼前巨鲲的形体早已超越了这种价值体系能够判断的极限。

他就是世界,他就是万物,他就是道,他就是太一,一切的一,一的一切。他是天地之大美,是万物之魂精。只消看他一眼,就足以将在此之前的人生全部颠覆。

顾循之进入了澄明之境。

他年少时在经文之中读到的所有不可解的句子似乎霎时有了答案,一切未知,一切虚妄,一切混沌,都在他脑中寻到了应当安放之所,他的眼睛可以看见过去未来,一切的真实和虚妄在他的眼中都将无可遁形,万物运行的道理在他心中从未像此刻这般明晰。

在这种惊诧之中,在他窥见这景象之时,顾循之顿悟了大道。

顿悟大道的并不仅仅是顾循之一人,与此同时,在方圆数千里的范围内,共有三万二千人与开了灵智的妖类见到巨鲲升天之景。只是他们观看的位置不佳,或见一尾,或见一目,总不能如顾循之这般得见全貌。尽管如此,仍有约二千修行者因此得道成仙。其余三万人原本并无根基,受到灵气滋养,又得见此景,此后亦成为了各行各业之魁首,令这一带繁荣了二百余年。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与所有这些人一样,辟鸿的目光也一直都在追随着巨鲲。他两世为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也曾亲手杀死过白龙,见过许多大场面。然而眼前之景还是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向来自傲,从未像此刻这般,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怜。

到处遍布的灵气令他窒息,他浑身的皮肤和骨骼都在发痛。灵气打破了他身体中由龙血和魔气构成的平衡,他不得不容忍着白龙的血和赤龙的血,如同毒药一样在他血管里沸腾。

他将原本铺出去的魔气全部收回来。但是还不够。他体内原本十分充盈的魔气此时捉襟见肘,甚至不够让他缓解疼痛。他惨白着脸,头上渗出汗来。他感觉到有一股比他更强大一百万倍的力量在这里存在着,在这种力量的面前,他甚至没有力气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