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仙人这话里的语气是够客气了,可话语里的内容却不怎么客气。不但不客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质问。西王母所司掌的五残星,向来有“五残出,四蕃虚,天子有急兵”的说法,又有说“见则五分毁败之徵,大臣诛亡之象”。虽然各书说法不一,但他所司掌的乃是确信无疑的凶星,只要出现了,人间就必然要有祸乱。归尘仙人问出口的这话,实际上就相当于直截了当地问西王母是否就是操纵魔气的主谋。
仔细想来,归尘仙人的怀疑也算是有道理。凡人或许不知,但修行人都懂,魔气基本上也可以算在西王母所司掌的“天之厉”之中,再加上凶星现世,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恐怕归尘仙人这一路上都在盘算,如今世间即将兴起的混乱,与他这位旧识到底有几分关系。这问题一定在他心里盘旋了许久,如今见了面,实在忍不住,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顾循之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睛去看西王母,生怕他忽起雷霆暴怒,让他们几个都交代在这儿——真从能力上讲。他们之中只有任鲥有与西王母一战的实力,至于其他三个,即使是归尘仙人……也只有被西王母一招碾死的份儿。
事实证明,归尘仙人并没白与西王母当一回朋友,对西王母的了解比顾循之多多了。
这些顾循之觉得像是冒犯的话,西王母似乎全没当一回事,只是大笑道:
“我们相识许久,你居然还来和我开这种玩笑,着实不应该。我虽说司掌凶星,天下之事可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那凶星何时隐没,何时现世,都有一定的定数,此事上合天道,其实与人间之事无关。”
归尘仙人眉头一松,似乎得了这保证,就能安心一点似的。不过这本来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西王母久居昆仑,不可能有什么祸乱人间的兴趣,他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冒险一问。倘若西王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归尘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就算西王母否认,归尘仙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有关魔气的这些事查到这里,差不多的线索都已经断了。虽说如果他们去和小晋王再碰一碰,也许会知道些什么新情况,但那应当都是他们皇族内部的事,和魔气没有什么大关联;白如榭那边倒还有一个女子不知是何来路,但白如榭已死,就算回去青丘国花心思查,大概也只能把白如榭这一条线再推进一些,很难查出些什么新线索了。
这样想来,或许天意就是如此,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大概也只能对事情了解到这个地步,想要再往前推进一步也难了。要解决此事,自有上天属意的其他人选出现,他们也许只能在其中起个推动作用……
想到这里,归尘仙人忍不住要在心里叹息:就算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到底变不成主角啊。果然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就算是努力修行混到个地仙,又收了个天地间少有的徒弟,到底也只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份儿。
想到这些,一向开朗爱开玩笑的归尘仙人也要显出些郁悒来。
西王母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说不上是想要安慰他,还是真对这话题有兴趣,伸手往旁边取了个靠垫,舒舒服服倚靠着,扬起头向归尘仙人道:
“你既然能来问我,那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不少事,不妨说来听听。”
顾循之一直在旁边瞧着西王母来着,虽说这会儿一直在说魔气之类的话题,顾循之脑子里却还总想着昨晚上听来的故事。尽管他明白故事也只是故事,顾循之还是忍不住要将自己代入那心甘情愿抛弃了自己余生的穆王,并脑补出各种“穆王从此悲凉孤独地一个人住在空旷宫殿里”的戏码。正因为此,当他看见西王母显出轻松闲适的模样时,免不了感觉自己脑中的设定开始崩坏了。
而且……他那靠垫是从哪弄来的?
顾循之从昨天傍晚抵达了昆仑宫之后,就没见过一样看起来柔软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又冷又硬,就连枕头都是硬邦邦的玉石枕。就好像主人下定了什么决心要让人遭罪,不想让在这里生活的人感觉舒适似的。顾循之总觉得这是西王母内心的某种写照,将一切都封冻起来,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这会儿他居然自己搞来个靠垫。
仔细想来,在昆仑之巅建造这样一座宫殿,当然不能依靠人力。恐怕这宫殿里的一切都是随着他的心意所化。或许宫殿之中没有什么软适的东西,并不是因为西王母刻意要将一切维持在一个冷硬的状态,而仅仅是因为他没想起来而已……
顾循之在心里笑了自己一会儿,清除掉那些没什么意义的脑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到西王母与归尘仙人的对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