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榭的神情竟然显得很坦荡:
“不知道,或许会变好,或许会变得更糟。但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事。”
这可真不像是一个刚刚将近百狐民转化成妖魔又将其吞噬的人说出来的话。众人正惊诧于白如榭所表现出的责任感,只听他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我的名字都会被留在青丘国的文献之中,永远被记住。当他们再提到我的时候,能想起的不再是裙带关系这样的无聊事。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到底是成为了一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九长老,这就足够了。”
所以说到底,这个家伙脑袋里想得还是只有自己啊。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白如榭并不是一个悲剧英雄,甚至也称不上一个合格的反派。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介意半吊子的反面角色,无论如何,或许是因为他年少时被轻视得太过,如今他只要能在世间留下一点痕迹,大概也就满足了。
此时他又笑起来,轻声自语:
“说起来,以实际情况来看……达到的效果或许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好呢……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任鲥,声音也放大了:
“请让我成为您传说之中的一部分吧,不要让我接受什么无聊的审判。虽然没有机会与您同行,能有机会站在您的对面,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感到骄傲的事情。”
任鲥从他的语气里觉察到危险的味道,想要把剑撤回来。但是他慢了一拍,白如榭已然伸手拉起任鲥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按说白如榭通体满是魔气,本来不该这么容易就死,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全无求生的愿望,他竟然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死掉,让人觉得这件事结束得过分虎头蛇尾。黑色的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流淌出来,浸透了魔气,显得格外黏稠。他原本如水波和流光一样的衣服此时竟然也暗淡下来,失去了原有的华美。此时他的躯体静静躺在这里,与这间花厅里的近百“蝉蜕”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白如榭死去之后,他府邸上空盘踞的乌云也散去,这时众人才发觉,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天竟然已经亮了。
任鲥随手抓起一件地上的衣服,将他剑上黑色的血迹拭净,抬头对顾循之说:
“走吧。”
顾循之应声过去,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白如榭一眼。
或许因为白如榭的体内还积蓄着魔气,此时他虽然已经身死,却没有变回白狐的原形,死去的面孔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的模样,看起来并不特别像是一具尸体,脸上还带着一点不甘心的表情。
不知怎么,顾循之竟觉得有一点可惜。
他们离开花厅,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没到门口,就看着大长老青夔带着人进来。此前他得到车夫的回报,知道事关重大,半夜里就带了不少人过来,只是那会儿九长老府上黑云密布,因此他们未敢轻易进去,只是在门外等待,这会儿看见云雾全部散去,才敢往里走,刚进门就看见他们出来。
青夔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怎么样?”
“结束了。”任鲥很简单地说。
他没有和青夔多说,只是握着顾循之的手,带他离开了这里。归尘仙人知道他们还有他们的事情要解决,本来就慢吞吞坠在后面,这会儿看见青夔,干脆停了脚步,大致向他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青夔毕竟身为大长老,做事十分慎重,他跟着归尘仙人到那花厅中看了看情况,确认归尘仙人所言非虚。就带人在那花厅里泼上火油,将带有魔气的血尽皆烧尽。这才又与归尘仙人一同入宫去向国主复命。国主听了两人汇报,很是沉思了一阵,最终决定从私库里出了钱抚恤白如榭府中仆从的家属,对外只说九长老府上意外失火,竟将此事全部遮掩住,只有朝中几个长老才得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太妃,她听说了白如榭死去的消息,立即就晕倒了,从此缠绵病榻。国主下了令,不许她再与白狐族的贵妇贵女们往来,她也就只能独自在西宫里一天天继续憔悴下去。
这些都是后话,却说当时任鲥带着顾循之离开了九长老府上,并没有立即回去王宫,而是与他一同去了宫门外的市集。似乎是打算和他稍微逛一逛,将之前在九长老府上留下的那些不快的记忆略微去掉些。
这里的市集是每天都有的,总是十分热闹。九长老府上的事情对这里没有一点影响,对大部分的青丘国民来说,昨晚也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晚上,和每日没有任何区别。任鲥拉着顾循之的手,总带他往热闹处去,想要凭此冲淡昨晚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