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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真是一段羞耻的对话。

他抬头看看小翠。师兄当初说了,要是碰上这样的妖精,扯着尾巴丢出去就行,可小翠的尾巴在哪里呢?

顾循之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师兄给他的信笺拿了一张,写起了信。

他原本想写后山的梅子和师兄的宝贝,问问师兄还记不记得,还想问师兄,现在还有没有野狐狸精鹞子精扮了女人到洞府找他,想要告诉师兄,如今他身边被人硬塞了个没尾巴的野鹞子精,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除了这些以外,最重要的是,告诉师兄,他现在实在很想他。

可是字落到纸上就变了味儿,顾循之在王府的这十来年,给王爷代笔写过千千万万封信,王爷的公文与家信,或是与人调笑的那些不怎么庄重的信,全都出自他手,里面从来没有过一点儿真心实意。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真情实意的信了。

他只会写:他过得很好,一切都很好,师兄不必挂念。

他一挥而就,连大名都已经署上才觉出不对。正踌躇着要不要把信笺扯了重写一封,不想这信笺颇为有灵,稍不留神,信笺就自己折成纸鸟,从窗子飞了出去。顾循之心里一急,连忙伸手去捉,不想脚下一滑闪了腰。

他如今这把年纪,伤了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师兄给他的药虽然多,却没有专门治腰伤的,他也在床上趴了好几天,连饭都是让小翠端到床头给他吃。这会儿要是没有小翠在,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祸福相倚,顾循之也不知应当怎样评价。不过如今既然信已经寄出,也就只能等着回音了。

然而他所期待的回音却一直没有来。

顾循之趴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那纸鸟的速度和碧空山与京城之间的距离他早已算了几遍,再算上师兄忙于采药或者炼丹不便回信的时间、思考信怎么写的时间、被什么访客耽误了的时间……他把他能想到的事全都想了一遍,觉得无论如何,回信也该到了。他天天往窗子外面望,还特意提醒小翠扫地的时候注意别错扔了折成纸鸟的信笺,可他要的回信还是没有来,这让他觉得失望极了。

其实顾循之心烦的时候,那封信折成的纸鸟,实际上还没到南海呢。他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他师兄已然离开了碧空山。他只能是日复一日的盼望着。

他的腰伤渐渐好起来,可以偶尔下地活动活动,却仍时不时要疼。顾循之没觉得这就特别不好,偶尔有点疼痛,能让他有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提醒他自己并不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实际上早就死了,每天吃饭睡觉,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心也渐渐冰冷。如果说他还有一丝活气,那也只是在他想着师兄的时候,每一次想起师兄,他都觉得自己胸口火烫。

等到顾循之终于能再自己走到王府书房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他的头发比之前白了一点,手上也多拄了根杖,虽说这些变化其实不算很大,看起来却一下子见老了。年轻的同僚们见状,联想起王爷刚送去的美婢,偷偷聚在一起窃笑。他明白解释也不会有人听,只能忍着羞耻,假装自己没听见。

王爷倒是很高兴见到他,青龙进府已经有半个月了,正被王爷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目前的情况是,虽然有醉梦香在,缚龙这件事仍然面临一个技术性难题——虽然王爷找的人可以堵住鼻孔屏住呼吸进入点燃了醉梦香的房间控制住自己暂时不睡着,但没有人能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用缚龙索将龙锁住的任务。

王爷当然不会指望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先生去缚龙,但他那友情赞助了醉梦香的师兄,能不能再多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