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闭上眼睛想,如果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高一的教室里发呆就好了。
这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体|液暴露”,要用流动水冲洗五分钟。医院的操作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她在医院职工宿舍里冲过澡,套上实习的护士姐姐借给她的换洗衣物——沾上病人分泌物的衣物要经过专门的处理。
因为那是带有生物毒性的。
带有生物毒性的东西……那些药,健康的人只能躲着走的药。
却是要被打进病人血管里的。
大雨滂沱,漆黑瓢泼。窗外天像漏了一般。
余思归趿着拖鞋,撑着伞穿过医院中庭,大雨溅在她腿上,有种难言寒意。
玉兰树叶顺着水飘向远方。
长夜仿佛没有尽头,思归冒着大雨,蹚水回到病栋。
——妈妈已经熟睡了。
她靠在枕头上睡得很熟,床单被褥和病号服都换过,应该是医生补开了点安眠镇静的药物,床上没给思归留位置。
……她应该是不敢留了吧。思归想。
病区宁静无比,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上大夜的护士仍在走动。
思归自床下拽出折叠的陪护床,小床在地面上咔哒作响,女孩子眼眶里满是眼泪,缩在那张小床上辗转反侧。
耳畔传来夏夜落雨,池塘蛙鸣。
余思归紧闭着眼尝试睡觉,却难过得睡不着,感觉好像连青蛙都在欺负她的睡眠,急需什么人来主持公道,只好伸出手,小心地牵住了病床上的妈妈。
熟睡的母亲的手指温暖,像是思归人生所需的全部温热。
那温热触感,犹如温柔起伏的春日山岳,能弭平女儿的酸楚。
为她带来太初的心安-
……
思归没告诉任何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归老师不喜欢他人同情的目光。
她狂傲惯了,连对无话不说的刘佳宁也只是提了妈妈生病,正在住院,而自己在陪床。
刘佳宁十分担心,想来探望下柳阿姨,这么朴素的愿望都被思归明确地拒绝,并且一脚踢去了补习班。
“不要来浪费时间。”归归坚定地说,“我们不差你这一点点的。”
刘佳宁半信半疑,但余思归隔着网线,实在是太会装了。
升高三的暑假不同以往,高考压力已迫在眉睫,大伙儿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辅导班一个接一个地上,公开的不公开的,小班化教学的,一对一的……非常紧迫,唯恐开学被大家甩开。
最古怪的一个同学甚至托关系花巨款跑到了北京去上课——因为那里有个数学名师,很会点拨疑难概念。
归归则不理解,区区高中数学,有啥需要点拨的……
而在这一群八仙过海的同学里——
余思归是唯一一个,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了一个暑假的人-
“……第八。”
盛少爷在归归面前拧起眉头,手里纸条一甩,挑剔地问:
“余思归,你以前考到过年级第八吗?”
教室里刚发完成绩,一片哀嚎。
考试一般有赢家有输家,但大多数时候发完成绩只有输家的悲鸣。
余思归怒道:“我还考过年级十八年级二十八呢!把我成绩条还我,再借题发挥我把你头拧掉!”
“……”
盛淅冷笑一声:“就你?你拧个屁,你冰露瓶盖都是我拧的。”
余思归:“……??”
盛少爷一甩成绩条,下一秒注意到什么,又奇怪地道:“怎么晒成这样?”
“……?”
归归一怔,心想我没晒黑呀,我晒了明明只会变红……
然而还等她没想明白,就被盛大少爷一把捏住了脸。
“……!”
教室里众目睽睽,同桌眉头拧着,两指捏着归归脸,微微一搓。
思归脸手感非常好,润润软软,一捏甚至会嘟;劳累之下瘦了点,但不改好捏本色。
盛淅平时也没少捏——大家看不到的时候这混蛋经常故意找茬捏上一把,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比较克制,至少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而归归难以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混蛋又把她拿捏住了。
下一刻。
“淅哥……”班长的声音微微发抖:“你在做……?”
……什么?
盛淅漫不经心抬眼,望向发成绩条的班长。
班长拿着盛少爷的成绩条,颤巍巍看看被拿捏住的归老师,又看将归老师死死拿捏的强者。
盛淅目光散漫,与他对视,没松手。
甚至又咕叽咕叽地捏了捏。
余思归:“……”
“你真的有病吗!”归老师气得想哭,挥开少爷的贱蹄子,跑了。
班长:“……”
盛少爷低头看自己手指,很轻地嘲笑一声,似乎挺高兴,对班长说:“怎么?”
“你和归……”班长拿着成绩条语无伦次:“归老师……”
盛少爷和煦温柔,耐心地稍稍俯身:“怎么?”
“你对她这是……”班长开始结巴,“对她……”
盛淅温和一笑,笑容温柔,简直能融化坚冰:
“嗯?”
“……”
班长惨道:“没!没什么!您的成绩条!您成绩条出来了!淅哥您这次第一,甩了第二五分之多,纸条您千万拿好……”
盛淅优雅点头,收起了成绩单。
班长想了想,又犹豫道:
“淅哥。”
盛少爷抬头:“嗯?”
“余思归最近怎么了?”
班长难以启齿地问,“我总觉得她最近好像……也不能说最近,挺久的了。反正感觉她怪怪的,她出事了吗?”
盛淅:“?”
“你别误会,”班长生怕被这个alpha抓住撕成碎片,慌张道,“就是开学前班主任托我留心一下,但我实在没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