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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初,新年里,张数高考后第二次来程家。听说,他家穷得吃不上饭,连新年都没有饭吃。青柏人好,带他回来吃顿热乎的。他介绍羞涩的阿树给刚上一年级的青豆认识。青豆喜客,背了好几首唐诗,讨客人欢心。
她记得大哥和阿树很要好,也记得爹娘对阿树很好。二哥混小子一去不归,他们便把大哥的好朋友当儿子一样。好吃好喝,高兴家里有两个大学生。
结果,大年三十,大雪纷飞,程有才大发雷霆,赶柔弱羞怯的阿树出门。青豆缩在被窝,被娘捂住耳朵,始终没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她哭着想出去看烟火,但娘不让。死死捂着她的耳朵。吴会萍是个多犟的人呐,把青豆捂晕过去,也没松手。
迷迷糊糊再有印象,家里已是一片孝白。
青豆能串上故事线,也赖别人的信息。她听邻居说,程有才和程青柏吵架时,一直用晦气这个词。而好脾气的程青柏,也难得倔强,寸步没让。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越传越邪乎,到程有才酒后失足落水溺毙,谣言已经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了。
青豆经历亲爹逝世,娘被拉去打胎,爬墙逃跑,再到家里被村民搬空家当,大受刺激,高热惊厥过一回。大哥害怕她的羊角风,又没有钱带她去看,连村里的赤脚医生都孤立他们,他只能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就是这个故事,加上作者程青豆的名字,让张数认定,作者就是他见过的小女孩。
张数从小天资聪颖,不善言辞,虽一路有贵人,摇摇晃晃读到初中,但家中实在太穷,父母双亡,借住姑姑家,差点弃学,最后是老师同学村民接济募款报名参加的高考。高考前,学生们住进师范考点的集体宿舍——一间三四十平的厂房,挤了二十张上下铺,四十多位学生。那是程青柏第一次见到张数,又小又瘦,一双眼睛纯洁透明,像个小孩子,感觉连锄头都拿不动,但一双手却布满老茧。他们这个考点基本都是农村孩子,没有粮票,大家要么花钱,要么就是带的几天干粮。但张数这种一天只吃一个馒头,掰成三份,连碎沫子都不舍得弄掉的人,在这波考生里,也算是极穷的了。
他小心翼翼往嘴里送,吃完还要对着剩下的馒头看很久。痴痴的,有点傻气,有点可怜。
青柏有吴会萍拿粮食换的粮票,也有钱,吃馒头的时候,听见下铺饥肠辘辘的响动实在大,于是分了他一个热乎的。
就是这个馒头,张数跟青柏交上了朋友。张数问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他有什么梦想?青柏说,梦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张数说,他的梦想是一天三顿都能吃馒头。
“梦想是一天三顿都能吃上馒头”这句话,青豆如实写进书里。
她觉得,那是那时候考学的最真实梦想。他们看不到报效祖国那么宏远的事,当时的考学,更多是为了永远的饱餐。
张数现在肯定不用吃馒头了,但大哥倒真是一天三顿在吃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