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走下高台,护卫的黑甲军整齐地聚在两翼。
他们要将这支悲壮的、忠烈的、满载着一个个沉重名字的石碑,送到烈士公墓,让它安置在应该安置的地方。
吾心安处是吾乡。
流落的忠魂并入黑甲营,每个士卒都当归乡。
气氛一时短暂地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想看到新城主昂首阔步地站到队伍的最前头,带着半城的黑甲军,还有有志一齐送义士们一程的父老们开路。
这是一个出乎叶争流预料的突发情况,但她只是稍稍一愣,就站定在石碑之后。
她朗声吩咐道:“让烈士们先行。”
于是队伍开拔。四十名力士挑着杠子,每两刻一轮换。
除了队伍前头一脸肃穆,护送烈士的黑甲军之外,还有百姓们坠在黑甲军的身后,有些甚至是老少之间彼此相扶,这队伍拖拖拉拉,绵延了一里多地。
叶争流期间回头看了一眼,对身后亲兵嘱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黑甲军中就有士卒出列,主动搀扶上了走不动路的老人。
如此相携出城,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在这期间,铭刻着烈士姓名的石碑始终不曾落地。
直到抵达了新开辟的公墓所在,那座方正的石碑,才带着上面承载的一个个姓名被安放在墓地的最前端。
除了从城里一路行来的黑甲营之外,在大营休息的士兵也早都来到公墓前集合。相比于城中百姓,他们看着这座公墓的眼神要更为复杂。
——这里,安葬了他们的同袍。
——这里,往后就是兄弟们的归宿。
——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是沧海城的本地人。倘若他们战死,往后也会以同样的规格,葬入眼前的这座公墓。
……
祭礼是庄重的事,叶争流的态度比在城中演讲的时候更为严肃。
三牲作为祭品,依次在墓前摆开。除此以外,还有本地祭祀时惯常用到的五味碗、萝卜糕、山珍干果、海味四渔。
叶争流亲自放下最后一个祭碗。
她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向烽则站在她的左后方,和她拉开半个身位的距离。<
br>
同时同刻,叶争流和向烽一起,朝着烈士们的墓地行了一个肃穆的军礼。
在他们的身后,黑甲营的将士们一同抬起右臂,拳头重重地抵住自己的右心。
铠甲敲击的声响,听来就和那日出营时大家跨上战马一样整齐。
西来的海风摇动了如浪的松涛,军礼队分列两旁,笙管和长箫被他们举起,贴在唇边。
在呜呜咽咽的哀乐之中,低微的抽泣声随气氛一同传开。除了并肩作战的黑甲营战友以外,沧海城的百姓们,也为这些悍守城池而死的兵将潸然泪下。
叶争流前世是个无神论者。
她实在难以确定,在当今所处的世界上,生者的祭祀和哀思是否当真能够被亡者收到。
祭礼的意义,更多是在告慰还活着的人,并铭记一段精神。
但此时此刻,叶争流闭着眼睛,在烈士碑前低头敬礼,心中却期冀着每一个战士都能和她一样,再一次获得崭新的生命。
——这次,愿诸位不要生逢乱世。
——愿你们有幸如同我的前世,生于和平,长于和平。
而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
叶争流转过身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从今日起,所有黑甲营士卒战死者,一概冠烈士名、记烈士碑!诸位若有家小,则领抚恤钱粮,同时免三年赋税。没有族人在此的兄弟,则和我身后的诸位烈士一样,由黑甲营收敛供奉。”
“清宁关一战,诸君不负我叶争流,叶争流亦不负诸君!黑甲营不负满城父老,满城父老亦不负黑甲营——我们的烈士,不容慢待!”
说罢,叶争流端起身边亲兵捧上的一碗酒来,仰头饮尽。
她挥手扬起披风,抱拳朝着四下方向端正一礼:
“往后,我叶某人走马上任,忝居城主之位。在我治下的城池,要使人人各得其所,让老少安居乐业。今后若有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先敬过父老乡亲,还有满营的弟兄了!”
……
那一天,沧海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士卒齐齐高呼“城主”。他们的声音里满怀着爱戴和激动。
那气势直抵云霄,上冲牛斗,让亲眼见证了那一刻的人即使垂垂老矣也不能忘却。
而叶争流则在临走之前,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烈士碑一眼。
从此之后,“各得其所”和“安居乐业”八个字,便永久地被她担负于左右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