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驻扎在越打联盟、和莫潮生小队同一规格的队伍,总共有七八支。
均是以六级武者领队,五级武者作为队员,分布在越打边境的山林里,等待着截取玉门相关的信号。
除了他们和入境的三名七级武者之外,还另有六级武者二十余人,对玉门首领展开天罗地网式搜捕。
莫潮生主动和上级申请承包了一个方位,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上上下下地爬树。
凌一弦有时候会陪着莫潮生爬一阵树,有时候会跟明秋惊一起承担起探路的工作,还有时候会跟江自流一样,在队尾承担起殿后工作。
从小养成的一身本领,外加这段时间的实战培养,成功地使凌一弦成长为一名万金油型武者。
终于在某天上午,莫潮生从十一二米高的树干上跳下来后,没有着急行队,反而让所有队员都停留下来扎营。
队员们彼此交换眼神,习惯了自家领队天天“树上骑个猴”的队员们,表情里都透露着一分新奇意味。
只有凌一弦隐隐明白,一直以来,莫潮生始终想要寻求的那个视角,终于被他找到了。
窥了个没人的空子,凌一弦悄悄把莫潮生拉到一边:“你确定了?”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但莫潮生听懂了。
大概因为文化水平比较低下吧,莫潮生的回答,也很有几分云山雾罩的意思。
“不能说完全确定,只能说,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
凌一弦哦了一声点点头,下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你就赶紧摇人吧。”
在凌一弦的思路里,既然莫潮生已经算出了堵截玉门首领的最好方位,那肯定是举报给上头,迅速集结队伍,火力最大化,然后把反派一举拿下嘛。
“……”
一贯独来独往的莫潮生,此刻正无言地看着凌一弦。
他感觉,凌一弦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还真是学到了一身本领。
别的不说,单是消化了“有问题,找组织”这招,想必就够她受益终身的。
尽管这对监护人和被监护人,彼此都在暗搓搓地鄙视着对方的智力。
但莫潮生还是耐下心来,详细给凌一弦解释了他不摇人的理由。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白泽,没法根据当前变化,实时推演出未来的结果。这也就是说,我所能预测、解读到的东西,都是根据当前情况而定的。”
“换而言之,如果继续保持当前状态,我们有很大可能获取目标。但如果我现在一道传讯,把空闲的六级武者全部调动来,那玉门首领也并不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凌一弦好像有点明白。
她压上了自己高中入学以来,所得的全部文化,把莫潮生的理由重新解构了一遍。
“封闭热能系统里,熵值总量固定,但会随做功分布变化而变化,你是这个意思吧?”
莫潮生:“……”
莫潮生:“……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这俩人大眼瞪小眼,从表情看,仿佛都很想动手把对方打上一顿。
就在气氛越加险恶的紧要关头,来自明秋惊的传音,骤然插./进这对兄妹之间,也把些许玩笑的轻松气氛打得云消雾散。
“急报——三十分钟前,玉门首领在东南方向同时被三名七级武者拦截,将我方人员重伤后,玉门首领带伤逃离。”
“根据我方最新消息,玉门首领的实力不仅在七级武者巅峰,秘术增幅下,恐怕已经一只脚踏入八级武者门槛。”
“最新命令——所有越打联盟境内五级武者,自行结对撤离!”
“……”
听清了最后一句话的内容,凌一弦当下“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反倒是莫潮生,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这样,也是无法,那你就收拾收拾和大部队一起撤走吧。”
“什么?”凌一弦像个河豚一样,下意识把这个决定反弹了回去,“不,我不要。”
莫潮生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凌一弦,那你是准备抗命吗?”
“那我也……”
见凌一弦张口,还没等她发声,莫潮生就先一步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转头看看明秋惊,看看你的队友!你要让他们陪你一起抗命吗?!”
“……”
是了,如果凌一弦执意留下,其他人就罢了,明秋惊和江自流,绝不会让她独自留在这里。
武者小队建立时的最初意义,就是三人一体,同进同退啊。
凌一弦咬了咬牙,痛苦从她的双眸中不加遮掩地流淌出来:“可我,可我就是不能……”
“稍等一下,莫领队,能不能让我先说句话?”
明秋惊平静地举了举手,在这种时刻,他脸上居然还是微微带着笑的。
没等莫潮生首肯,明秋惊就自顾自地说:
“通讯器一直拿在我手里,我一收到消息就来找领队你。换而言之,大家还不知道命令的全部内容,即使我们改一改它,让其他人都撤走,只留我们几个在这里驻守,也完全可行——不就是抗命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一弦瞪大了眼睛。
今天之前,她实在想不到,到了最后,居然会是最守规矩的明秋惊,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抗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哪怕是江自流这么说,好像都更情有可原一些。
莫潮生冷笑了一声:“可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们?”
明秋惊缓缓收敛了唇角的微笑,朝莫潮生抬起头来。
莫潮生锐利的目光,碰撞上了明秋惊坚毅的眼神,那眼神之中,含着一抹奇特的光。
那是一种莫潮生很熟悉、又很不想熟悉的眼神。
它曾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里连着出现两次;在此后的岁月里,那种奇特的光芒,也陆续在许多人黑白定格前的一刻,于他们的眼眸中热烈地燃烧过。
当一个人露出这种眼神,旁人就该知道,再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决心。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即使一死仍要去做,那么,想必就是此刻。
明秋惊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不止一弦,我也有必须要留下的理由。”
“……”
同时沐浴在少年人此刻的目光,还有自己过去的记忆里,莫潮生的神色先是怔忪,随后却下定决心般一厉。
“虽然如此,但我也——”
“稍等。”面对莫潮生即将宣布出口的坏消息,明秋惊猛然踩了一脚刹车,“莫领队,不如我们互相妥协一下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慢慢地自莫潮生心底升起。
“……你又想说什么?”
半分钟后,凌一弦和明秋惊结伴走开。
凌一弦十分惊讶:“莫潮生那个死犟的脾气,你居然真的让他同意了。”
明秋惊沉稳地一点头:“自然。先说开门再提开窗,有八成几率会达到目标的。毕竟,折中可是我们的种族天赋啊。”
一分钟后,莫潮生小队全体队员接到消息:除队长莫潮生外,所有五级武者,包括赤焰獒老红,均互相结对、分批撤离。
其中,凌一弦小组殿后,是撤离的最后一批。
目送着轻装简行、陆续撤离的队员们,莫潮生脸色黑如锅底。
“说好了,你们只能多停留半个小时。”
“嗯嗯好的。”明秋惊含笑点头,语气十分尊重,“半个小时,已经足够了——对了,您要吃点什么口味熟悉的东西吗?我已经从老红那里习得了它的全套厨艺。”
三十分钟,以七级武者的轻功速度,已经足够绕着边境跑个大半圈。
假如这种情况下,他们仍然没有堵截住玉门首领,那大概真是天命如此。
莫潮生黑着脸冲明秋惊挥手:“我什么都不想吃。小子,你现在最好离我远一点。”
他现在一看到明秋惊,就感觉头疼。
答应这小子跟凌一弦在一起的决定,他真的做对了吗?
等这事过后,自己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啊?
明秋惊笑笑,从善如流地端着那捧锡纸走远了些,把里面的烤肉干均匀地分享给凌一弦和江自流。
凌一弦取走一块肉干,低声问明秋惊:“秋惊,你现在紧张吗?”
明秋惊摇摇头,又反问她:“你呢?”
凌一弦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她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一种沸腾的火焰,在随着她流淌的血液无声烧灼着。
那是兴奋的感觉,也是甘美的复仇到来之前,被奏响的激昂前调。
熟悉的口味滑下食道,熟悉的战斗手感也跃上指尖。凌一弦拍了拍掌心,和两个小伙伴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先埋伏好吧。”
他们没有等到半个小时那么久。
只在二十分钟后,密林里忽然划过一道染血的人影。
过去半个月里,莫潮生反复的观测并没有白费。
玉门首领竟当真选择从这个关隘逃脱。
…………
当那道染血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凌一弦忍不住盯着他的面孔多看了两秒。
按照武者局的情报,玉门首领应该是个已经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了。
但因为武者身强体健、细胞更迭速度更快等原因,他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上下,因为大权在握、保养得当,故而皮肉细腻生光,皱纹也十分轻微,仿佛正值人生壮年。
在今天之前,凌一弦曾经无数次于心中勾勒玉门首领的画像。
或许是个阴险狡诈的老头子,生着刻薄的一双眼,高挺的鹰钩鼻,就连笑容里都蕴藏着难以遮掩的狠辣……
然而直到今日照面,凌一弦才发觉,剥去玉门首领身上的层层光环,他也不过是个容貌平平的普通人。
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蕴,像是价值千金的瓷器剥脱光滑的釉层,展露出曾经翻云覆雨的内里。
首领的衣衫上洒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些鲜血里,有他自己的,也有属于别人的。
饶是刚被三名七级武者联手击伤,玉门首领的身法速度,仍旧快如鬼魅。
前一刻他还远在天边,然而,只是两三次眨眼的功夫,淡淡的血腥气已然近至眼前。
就在双方几乎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莫潮生忽然从天而降。
莫潮生原本隐匿在大树的枝干之间,稳稳地踩定梦中观察到的视角。
此刻,他从大树上一跃而下,浩瀚磅礴的掌力,丝毫不加留手地倾泻而出。
这一掌自上而下,平地掀起狂风,倒卷起无数碎叶,滔滔乎宛如雪山崩至!
玉门首领前行的脚步还没来得及放慢,这刚劲悍勇的一掌已经逼近他的鼻尖。电光石火之间,首领抬起右臂,和莫潮生仓促地对了一掌。
两股外放的内力相冲,撞击出巨大而沉闷的钝响。
下一秒钟,莫潮生倒飞出去,后背壮哉粗糙的树干上,唇角断续流淌出一丝血线。
而首领前行的步伐被阻,即使有惯性加成,仍然无法自控地倒退三步。
以全胜对负伤,以埋伏对无意,以十成功力对仓促一掌,在这三条天时地利人和的加成之下,莫潮生仍旧比玉门首领弱了一筹。
玉门首领站定脚步,精光内蕴的双眼闪动了一下,分明浮现出一丝狂喜。
“……是你?”他问道。
莫潮生随意擦擦嘴角的血,冷笑道:“是你爷爷我。”
时隔十八年,莫潮生终于再见到自己的敌人。
这一次,他不是代号“刑天”的无名之辈,也不是被全玉门下达通缉令的融合了白泽碎片的倒霉鬼。
他以“莫潮生”这个名字公然地站立在天地之间,站在十八年里终于等到的这个机会关口,来讨回自己、朋友、家人过去的那笔累累血债。
听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首领的情绪越发激昂。
“很好,我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首领体内消化了大半片山海兵白泽,至于剩下的小半片,则被莫潮生容纳。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收回白泽,却始终被莫潮生躲了过去。
而今他动用秘术的反噬即将涌起,然而期待已久的白泽碎片竟卡在反噬前一刻送上门来,这岂不是苍天怜他?
以玉门首领现今武力,对付莫潮生一个六级武者,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至于玉门首领打算如何拿回这块白泽碎片,那也不用多问。
众所周知,已经被消化的山海兵碎片,取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原宿主的死。
杀机刚起,神机就已经自发地锁定目标。
苍茫的绿海便是天然的格斗场,仅仅是一次目光相对的时间,两人狰狞毕露的杀心便连着外放的领域,像是气流对波那样冲撞到了一起。
两人的攻势全盘展开,宛如两只狂暴的凶兽那样,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玉门首领的身法如鬼似魅,莫潮生的轻功则如影随形。
他们交手时掀起的气流,撼动了方圆百米内的环境,根植于大地,有三人合抱粗细的树木都因此疯狂地摇动起来。
至于那些稍细的、树干只有手腕粗的小树,当场就被连根掀翻,白森森的气生根像是人的骨头一样,不祥地暴露在空气中。
凌一弦躲在藏身之处,屏气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在寻找一个最适合插./入这场战斗的契机。
秘法之下,玉门首领的功夫已经半只脚踏入八级武者门槛,到了这个层次的战斗,已经不是普通武者可以随意插手。
这两人的搏命势若雷霆、快若闪电、步步杀机。指尖轻抹就令武器融为铁水,内力碰撞便使大树拦腰灰飞烟灭。
若不是莫潮生仗着白泽碎片的提醒,偶尔生出一些未卜先知的预感,恐怕早就被首领拿下。
至于首领……以他此时的强大武功,自己的眼力还要比预感快上一分,对于莫潮生一个六级武者,根本无需动用白泽碎片的灵感。
凭凌一弦如今的眼力,甚至来不及反应某些局面是如何发生,那一招就已经快速掠过。
短短三十秒内,莫潮生已现败绩。
但凌一弦仍旧在看。
她看得不是玉门首领的招式,而是自己对莫潮生的熟悉。
整整十六年,凌一弦在莫潮生的教导下长大,被他一招一式地喂出如今的基本功。凌一弦对莫潮生功法的熟悉,就像是婴儿浸泡在羊水里。
一秒、两秒、三秒……
无需特定的暗号,某个瞬间,凌一弦忽然动了。
她全面撒开自己的带毒气场,迎着风口,像纱像丝又像雾地揉入两人的战局之间,那个加入的机会实在找得太巧妙,甚至比心跳和呼吸还要自然。
凌一弦的气场刚一放开,明秋惊和江自流就接收到了信号。
霎时间,漫天牛毛细针迎头洒下,如花树吹落星如雨。
而江自流则如一尊镀金大佛,皮肤表面泛起阳光般的神圣光泽,手持戒棍,棍风如霹雳惊雷,直直往玉门首领的后脑撩去!
这一瞬间,凌一弦的毒、江自流的棍、明秋惊的暗器以及莫潮生的正面攻击,同时加诸于玉门首领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