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固定的几个对象外,言必信在如意城中认识的人并不多。
窥了一个空子,估摸着增龄丹的药效快到了,黑袍炼器师便离开大堂,带着自己的“师妹”去庭院中透气。
言落月找了个隐蔽无人的角落,打算把“傀儡邢必果”收起,再换自己扮演邢必果上阵。
如果有人问起言必信的下落,就统一回答:师兄已经先行离去,留我参加主人家宴席。
正好药力耗尽,言落月恢复成小女孩的样子。
趁着四下无人,她先是收起傀儡素体,又披上“邢必果”的黑色斗篷。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邢必果”这才掸掸衣角,抚平手套上的褶皱,缓步走入厅堂。
斗篷下,邢必果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
她余光看见掌柜正在跟丁大师在一旁说话,便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然而,几乎在邢必果的左脚刚刚跨进门槛的瞬间,大厅中忽然异变突生!
同一时间,掌柜和丁大师举酒共酌,小议着最近发生的事。
掌柜:“对了,好友,今日言大师来参加东家的生辰宴,还是我领进门的。言大师一向喜静,总担心人多的地方鱼龙混杂,会被偷袭。哈哈哈,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四下里猛然传来几组摔杯为号的声音!
掌柜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在嗓子眼里戛然而止。
他惊愕地睁眼四顾,只见宾客当中立起十几个表情严肃的修士。
他们单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然而当这十几人一同站起,大家才注意到,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举止气质,是何等的相似。
“……”
主座上,甄卓儿微微一笑,淡定自若地举下酒杯。
“常言来者是客。今日正是良辰,诸位不愿开怀畅饮,莫非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见到这一幕,掌柜缓缓眨眼。
不知为何,一股相隔积年的熟悉之情,仿佛正在他心头缓缓苏醒……
丁大师紧急在桌子底下踹了掌柜一脚。
他嘴唇不动,快速给掌柜传音道:“老友,那位言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
掌柜很小心地把杯子放回桌上,强自镇定道:
“人多了,心思就多了,势力杂乱,这也难免。但言大师第二次担心的内容,实在有点杞人忧天。”
“——言大师说什么了?”
掌柜定了定神,想起言大师堪称奇思妙想的防备,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笑容。
他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头上梁柱:“大师居然觉得,这房子说不准会塌,你看这说法有没有意思?”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丁大师下意识仰头朝上看去。
与此同时,那十几名修士里,有人越众而出,冲甄卓儿行了一礼。
“代城主客气了,我们主人正在路上,愿与代城主当面一晤。”
“哦?”甄卓儿挑起眉毛,“那不知贤主人此时在何处呢?”
修士往自己腰间传讯的法器看了一眼,随即道:“主人他……这便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自己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隆巨响!
嘭的一声,连一丝心理准备都没有,大家头顶的房盖被一个黑乎乎的铁东西直接砸穿。
铁东西没有直接落地,而是先在空中停滞了一眨眼。
正是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它的外壳向四周喷出一层柔软的气流,事先把落脚点的人和物统统吹飞。
宾客纷纷让开的下一瞬,这颗乌漆墨黑的赶路法器,垂直而大力地凿进了甄卓儿的宴饮大厅里。
当它落地的时候,众人脚下的地板似乎都颤了两颤。
“……”
幸好这法器自带风卷阵法,提前把落点的宾客用风力推开了。
不然的话,宾客一旦被压在底下,结局可想而知。
随即,法器掀开盖子,一个中年男人沿着阶梯缓步走了下来。
“赤羽城主孟准,特来祝贺甄道友生辰。”
孟准城主生得一张国字脸,长得十分严肃端正。
但不知为何,他嘴角却挂着一丝戏谑浪荡的微笑,看得让人感觉极其违和。
这男人一出现,十几个修士顿时冲他行礼:“城主。”
而甄卓儿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些。
“原来是赤羽城主。不知您相隔千里之远特意前来,闯入我的生辰宴,究竟有何贵干?”
孟准摆手一笑。
“我赶路急了些,这法器便没对齐准头,不小心把代城主的房盖给砸了个窟窿,并不是有意的,惭愧惭愧——不过,这赶路的法器可是我亲自炼制,能力确实是好。”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法器也有偶尔不精准的时候,代城主千万莫忘心里去啊。”
桌子下面,丁大师的手,已经不自觉抓住了老友清瘦如鸡爪般的手掌。
他胡须微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道:“房…子…塌…了…”
房子居然真的塌了!
他们东家的房子,当着他们的面塌的!
掌柜的表情过于精彩,一时间一言难尽。
他的右眼皮从法器撞塌房盖开始,就在跳动个不停:“我看见了,好友,你先让我缓缓……”
他想缓一口气,但丁大师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丁大师借着桌子的掩护,把掌柜的一条胳膊来回抓着摇晃。
“快,言大师此外还说了什么,你快快都交代了吧!”
晕眩,这是掌柜的第一感觉。
他已经慢慢想起来,这股越来越不幸,越来越熟悉的场面,曾经是怎样在他身上发生过了。
“大师没有再说别的了……哦,他把他自己跟师妹绑在一起,说是害怕被千面魔冒充……”
随着最后几个字吐出,掌柜的声音越来越低,音调越来越小,自己都被自己这话荒唐地笑了一声。
“纵使千面魔真混进来,把眼下这一锅粥的局面搅成一锅稀,那也不可能精准挑中言……”
这回,没等他说完,丁大师就简单粗暴地打断了掌柜。
“好友,你万万莫要再说了。”
丁大师深深叹了口气:“说起来,言大师现在在哪儿呢?”
他的视线左右巡回,很快就定格在了一个方向。
言必信已经退场,但邢必果还站在门口。
她以左脚刚刚跨过门槛的姿势,完整地围观了赤羽城主前来搞事的一幕。
正当她准备进入大厅时,一只冰冷柔软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牵起了邢必果温暖的小手。
“……”
邢必果仰起头来,只见跟自己做同款打扮的“言必信”,面容隐藏在阴影当中,却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师妹的手。
注意到邢必果短暂的呆滞,言必信垂首朝她看了一眼,用很平常的腔调问道:
“怎么了,果果师妹?”
言落月:“……”
神他妈的果果师妹。
朋友啊朋友,你真的知道,你目前冒充的是个什么人吗?
大概是邢必果的沉默,给了这“黑袍炼器师”过多的错觉。
言必信很快又摆出师兄的架子,轻声训斥了一句。
“跟着师兄,不要再走丢了。最近云宁大泽里有关于千面魔的传言,很是危险。你难道也不为师兄考虑,想想我一转头发现你不见时的心情?”
言落月:“……”
实不相瞒,此时此刻,言落月真的很想反问一句:那你为我考虑过吗?
你想知道我一转头,发现地上他妈又冒出来一个言必信,我此刻是什么心情吗?!
千面魔让捕猎对象注意千面魔,这可真是贼喊捉贼,哄堂大笑了朋友们。
此时此刻,厅堂中央,两位城主正陷入无声的对峙。
厅堂门口,言落月和千面魔正在面面相觑。
千面魔在下手之前,就已经看好了袭击对象。
他发现这个小女孩非常自闭,八竿子打不出一声噗。
是即便发现亲朋被人掉包,连求救都不知道怎么办的那种废物小点心。
因此,见言落月没有回话,千面魔丝毫不以为意,还牵着她的手,主动往厅里走。
“进去吧,我看他们挺热闹的。”
让他顺手用这个身份再钓几个猎物回来。
现在只有一个小姑娘,不够它吃的。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袍炼器师好声好气地关心道:“你饿不饿?一会儿想吃什么,师兄给你夹。”
——等会儿它想吃什么,就用这小姑娘当“筷子”,一个一个夹进队伍里,哈哈。
言落月已经无声地润完了嗓子。
黑袍炼器师站在门口,踌躇志满地环视大厅,感觉这里真是一片倍棒的自选餐场。
然后在下一瞬,千面魔便听见身旁的小女孩放大音量喊道:
“中场休息,两位城主,你们先不要寒暄了——这里有只千面魔诶!!!”
所有人:“……”
啊,什么?又来一只千面魔?
今天这生辰宴是不是黄历不对,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乎大家意料,第一个对“千面魔”这词做出反应的,竟然不是修为最高的赤羽城主,也不是宴会的主人公甄卓儿,而是此前一直好端端在原处坐着的招鑫居掌柜。
啪咔一声,掌柜屁./股底下的椅子,跟他的表情一起裂开,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而且不知为何,坐在掌柜对面的丁大师,也是满脸都写着如遭雷击。
这俩倒霉老头儿仿佛被雷劈过的样子,实在太醒目了。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但那个表情,就像是人生观接二连三遭到拆解一样可怜。
掌柜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他顶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右眼皮,断然道:“没错,她说得没错,言大师早就料中了!”
不由自主地,掌柜回想起自己之前三次的误判。
在几年之前,他也经历过如此相似的三次打脸。
——这是命运的轮回,是幻觉般的重复,是不甘不愿之下,众目睽睽的二周目。
而这两次神奇的经历,居然来自同一师门下的同一对师兄妹。
……可能上辈子,他就跟这对师兄妹五行犯冲吧。
思及此处,一时间,掌柜连眼窝都激动得微微潮红起来。
所有人:“???”
等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前情提要?
实不相瞒,今天发生的混乱的一切,至今还让他们感觉难以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