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经此一事,你以后也没有土司的位置可以继承了,要懂事,要看清形势。大土司要所有人都归朝廷管辖,现在朝廷还没有能力管,大土司先代管。所有人都要成为大土司的子民和奴隶,奴隶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可是……”
“别打断,听我说完,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我也和你阿爹说过,可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你年轻,学过汉话汉字,大土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逆形势。”
盘土司隔着牢房栅栏,把孙儿搂紧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族中有一人参与掳虐,我和你阿爹都知情。别慌,别露出马脚……”
小头人立刻大声哭起来,盘土司趁机说:“不能让白昆山再审下去,两个浦头会牵扯出更多罪孽。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去复仇,我们都没有大土司聪明,会死在她的陷阱里。就像现在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线头,牵着这个线头,就能要很多人的命。”
“我会死在这里……”
“祖父!”
“阿宝,我的阿宝,走的时候,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但只有我死了,你们才是安全的。大土司不会怪罪不知情的你们,那些人也瞧不上一个连土司身份都没有的家族。阿宝,阿宝,回去告诉你阿爹,不要报仇,没有仇。我会回到神王的身边,神王会宽恕我的。”
三日之后,盘大公在狱中自杀,其孙代其呈上舊獨认罪书,自陈有愧,无颜苟活。
盘大公的儿子作为这一支山瑶的继任族长,做主给了盘四妹丰厚的赔偿。盘四妹的罪行允许赎铜,铜价几乎是等重的金价。
盘四妹也接受了族中的好意,她把自家的房屋、田地、竹林、作坊都以合适的价格卖给了族中和周边寨子有能力的人家。这个档口,也没人敢狠狠压价。收拢的钱财,盘四妹捐了一半给晋宁州的慈幼院,剩下的钱财预备去昆明府买田。
风声一放出去,人人都赞盘四妹大义。
案子判决已下,无人不服,它作为刑事案件的意义就全部落下帷幕。现在掀起无数讨论的是这个案子背后的政治博弈,以及舆论风向。
普通人自然拍手称赞,又是白青天为民做主的经典戏码,百姓们认为自己即便再落魄,也比盘四妹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强,只要有白大人这样的青天坐镇,凭借自己的努力,肯定能过上富足生活。
看热闹的土司、头人们也警醒起来,这样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律令里居然是重罪吗?别看没判盘大公死刑,可一个土司,因为杀了一个平头百姓就入狱,这样的羞辱,比杀人还难受。看来日后,他们要么不要平民,都归拢成奴隶,要么行事更小心一些,下乡的县吏,暂时不要截杀了。
还有官场上的风波,富宁土司去了县令一职,由国公府选派了一名社学出身的正统官员过来。多亏新县令还是个苗人,不然整个富宁都要喧闹起来了。苗人就苗人吧,只要不是汉人,他们都能接受。
安国公寿辰在即,白大人忙完了这个备受瞩目的案子,带着女儿、外甥赶回昆明。
小齐护卫长对春生、迟生姐妹的保护非常周到,并不因白大人是父亲而有所避讳,堂而皇之让护卫等级高出白大人几个级别。
迟生窝在马车上,看着白大人走在前面的马车出神,阿温也在那辆车上,白大人似乎想把自己对刑律的所有心得都传给阿温。
“我突然就原谅父亲的偏心了。”迟生以手支耳,轻声说道。
“嗯?”春生不解。
“以前,我虽然拿很多俏皮话开解你,可心里是知道父亲偏心表兄的,为此很愤愤不平。开始我以为是父亲重男轻女,后来我以为是父母感情不睦,现在我明白了,父亲没有把心思放在后宅上。”迟生放下车帘,视线从白大人的马车上收回来,“父亲看重的是所学皆有所用,他希望实现自己的抱负,传承自己的学说。”
“表兄是他选定的衣钵传人,所以,不管我说怎样振聋发聩的新颖观点,他也只当旁人家的田地里多了一株长势好的稻苗,随手浇一瓢不用的水,长不长得好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家田地的稻苗要好好经营。”
春生坐过去,握着她的受安慰:“别说丧气话,你以前是怎么劝我的,怎么反而自苦起来。”
“不是丧气,是终于看清了事实。我很钦佩父亲的才能,还有这份为民做主的志向。他不是纠缠后宅儿女私情的人,我盼望他早日实现自己的抱负。我总想父亲无条件的爱我、教导我、培养我,想想,我对他的濡慕、孝顺,又何尝不是经过选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