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不学画,也知道你先生工笔画是一绝,画都是相通的,颜色、运笔、结构,哪里就一点东西都学不到呢?李先生是见你一味走求实的路子,才要熏陶你、纠正你。就因你腹诽先生看不起你,才导致你不肯学,先生教不会。”
迟生想了想,真是这样吗?自己仗着学了二十年的写实画法,又有完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支持,不愿意学习新东西,才导致了恶性循环。我真的如此自骄自傲吗?
迟生低头认错,保证自己以后肯定好好听先生教诲。只是即便自己有错,先生也绝不是完全正确的,画画的事情不着急,先生不看重春生的功课更着急,难道就真的不能换一个老师吗?
“还有,我们一家子骨肉至亲,有话直说,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要是连自家人都支支吾吾、扭扭捏捏,那还有什么意思!”
迟生羞愧:“我只是怕祖母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不信我。”
“你是我的骨血,我能不了解你?我难道会信外人,不信你?”祖母喟叹,“看来是我这祖母当得不好,让你这样担心。”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自己钻牛角尖,不关祖母的事。”迟生连忙解释,都怪自己,套用固有经验。明明经常感叹钦佩祖母厉害,却下意识轻视她,认为她没有与才干相匹配的超前眼光。
“迟生不急,祖母知道了。好了,天也晚了,回去休息吧。”祖母拍拍迟生的小脑袋,迟生也不歪缠,满心反省得回去休息了。
等到迟生退下,掌管内务的刘女官才上前来,帮着收拾刚才散乱的画册,笑道:“二姑娘才七岁,能作这样的画,还有一套完整的画理能说出来,天纵奇才啊!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就是聪明才担心呢,她们的路,本就比别人难走。”
“有您撑着,再难走的路,也早踏成直道了。姑娘们跟着您的步子走就是,哪里需要担心呢。”刘女官笑。
安国公也笑,“养孩子啊,当真是聪明也忧、愚笨也忧。”
“咱家孩子就没有愚笨的,如今两位姑娘相互扶持,日后世女再给您添十个八个孙南弟女。”
“老二啊……”安国公常常喟叹一声,不说话了。
刘女官也沉默下来,安国公一辈子就两个亲生骨肉,老大嫁给了永诚侯虞某,跟随夫君去北地戍边,老二就是春生和迟生的母亲,留在云南,作为朝廷册封的安国公世女,嫁给了一个汉人。国公府的二姑舊獨爷白大人如今在晋宁州做了知州,和云南府离得不远,休沐日还要回国公府给安国公请安,关照两个女儿。
作为正经继承人、亲生骨肉,世女反倒是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少有时间孝敬母亲,抚育孩子。当然,她也不是随夫君上任做贤内助去了,世女自己出门,名曰“游历”去了。即便是他们云南不如中原礼教森严,可任谁家做妻子、做母亲的常年不着家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人宽心。”
“哪里宽得了。当初管教老二就是太松泛,才养得她懦弱天真,还不吸取教训,等我死了,难道让她们上街讨饭去吗?”
“何至于此。”刘女官连连宽慰,“大人可是国公,就算降等袭爵,家里的富贵也可保五代。”
“关到后宅里,和一群女人争男人,还不如去街上讨饭呢!”安国公揉了揉眉心,“当初老二身子弱,我才松松手,谁知我松一寸,下头人就敢松一尺。我的女儿,不通诗书可以,不谙武事可以,才能平平无妨,脾气暴躁也行,就是心性不能软弱。一个弱字,即便是占尽优势,她也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画地为牢!”
刘女官不说话了,她们做下属的,又何尝不知道世女的心性撑不起安国公府的未来。所以,大人才把两位姑娘留在府中教养。
“罢了,罢了,不说那孽障。李直又是怎么回事儿?女婿和他相熟,下个休沐,女婿回来,你把事情和他说了,让他去办。我若出手,倒让李直惶恐。”安国公把事情安排下去,只等女婿回话。世上的事情都需要磨合,师生之间也是,一有不顺就全盘否定,那是迟生这样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还不到休沐日,白大人就从晋宁州回云南安国公府汇报公事,听说了这件事情,晚间特意在花厅置酒,请好友小酌。
“昆山贤弟,好雅兴啊。”李直进门打趣,服侍他过来的小厮悄无声息退下。
“正见兄,坐。”白大人笑着招呼他落座,从温碗里取出温好的酒壶,给他满上一杯。
李直李正见笑着饮下,“还未吃些点心,就叫我喝酒,昆山莫不是想灌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