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在梦里预设过这座城市的热闹与繁华,然而亲眼一见还是吓了一跳,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车,各种人声与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交织一体,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那令人震慑的脉搏声。
最令舒青麦感到不安的,还是汉海街头的姑娘们。她们不仅漂亮,还很时髦。在这些漂亮时髦的同性面前,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精心挑选的这件连衣裙过于隆重了,隆重意味着自卑,艳丽的配色、俗气的花卉以及层层累赘的荷叶边,都明明白白揭示着一个农村姑娘的不自信。
舒青麦先找了一家招待所——在汉海,这种供人落脚的地方叫“连锁酒店”,便连名字都炫示着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交付了住宿的押金,她意识到自己的存款已经所余不多了,为了来见曲颂宁,她置办了几身全新的行头,剩下的钱支撑不了几天了。
舒青麦在连锁酒店住了两天,然后起早,出门,一路心惊胆战地摸到了曲颂宁工作的汉海邮电设计院。1998年8月7日,兰西拉光缆干线全线开通,标志着“八纵八横”的宏伟蓝图绘就最后一笔。她选择这个对全体电信人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在曲颂宁面前出现,无疑是耍了一些心眼的。
此时,设计院所有参与了兰西拉工程的邮电工程师正聚在一起,他们从广播里得到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有人拍掌大笑互相拥抱,有人当场蹲地泪流满面。曲颂宁也很激动,眼泪差点就滑眶而出了,家祭无忘告乃翁,曲知舟过世前一天还提到了这个世界通信史上的奇迹。
忽然他听见有人扬声喊他:“曲工,有人找你。”
曲颂宁循声走出去,看见了袅袅婷婷立在门口的舒青麦。他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心跳如鼓,四肢发麻,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只雪白美丽的蝴蝶,竟扇动轻盈的翅膀,飞越了沧海。
设计院的男同事们跟着一起出来看热闹,有些与曲颂宁相知甚浅的,直着眼睛问他:“曲工,这位是你的姐姐吗?”所有人都知道,曲颂宁的姐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曲颂宁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是一味地摇着头。太惊喜又太意外,他给过舒青麦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告而来了。
舒青麦被好客的设计院职工安排在值班室里,耐心等着曲颂宁下班。这一下,全院男人们全都无心工作了,不时有人离开岗位,冲着值班室探头探脑。舒青麦见到一张张鬼鬼祟祟的脑袋,就颔首抿嘴一笑,优优雅雅,斯斯文文的。紧接着,男人们的声音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笑了,笑了!笑起来好漂亮啊!”
曲颂宁仍在电脑前做测算,尽管保持着目不旁视的专注姿态,却被这些声音搅得心猿意马,简简单单的工作一直没能收尾。他也捺不住心神,偷偷往值班室的方向瞥了不少眼,尽管知道两人眼下离得很远,什么也瞥不见。
下班之后,曲颂宁提出要为舒青麦接风,请舒青麦下馆子。舒青麦却没答应,反倒提出要带曲颂宁去自己的住处看看。
踏进房间之后,一切就发生得理所应当了。没个坐人的地方,两人只好并排坐在了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曲颂宁问的每一个问题,在舒青麦听来都傻气十足,因为太傻,反倒显得可爱。她渐渐有了底气,曲颂宁没有被街上那些漂亮时髦的姑娘勾走,他还是青藏高原上那个稚拙可爱、总流鼻血的年轻人。
这个认知,令她彻底从自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胆子也跟着大了。她悄悄去触碰曲颂宁的手指,发现对方没打算躲,只是不自禁地颤抖一下。舒青麦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的笑声那样好听,比她的歌声还要好听。好听得曲颂宁满脑子嗡嗡嘤嘤的杂声,立即难为情起来了:“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你缺什么跟我说,明天我带着来看你——”
“你先回答我,这些日子你想没想我?”舒青麦不容对方离开,抓着曲颂宁的手指不放,逼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
说来也奇怪,这个女人未必多么漂亮,偏偏一双眼睛生得灵活特别,总是玩命招惹看它的人。曲颂宁的思绪飞向了他们高原上初见的那个场景之中,他跟那时一样,为这双眼睛深深惊艳。
窗外暮色将至,鸟在啁啾狗在吠,漫天都是红彤彤的云霞,像喜帕下新妇的脸。静静对视片刻,舒青麦就先凑头上去,以自己的嘴唇轻轻覆盖在了曲颂宁的嘴唇上。这个吻发生得猝不及防,曲颂宁像触电一样后退。舒青麦索性更加主动,脱了鞋往床上爬,曲颂宁退无可退,两个人终于互相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