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战士杵了没醒,连推带搡都不睁眼。曲颂宁打着照明仔细看了看他,发觉这人脸色铁青,嘴唇已经干裂发紫了。
学医出身的舒青麦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惊道:“坏了。”
留在唐古拉山口就只能等死,程北军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兵当驾驶员,连夜开车把人送回格尔木。马不停蹄地颠簸一夜,天大亮了才赶到格尔木的综合医院,医生连说好险,再晚来几分钟人都可能救不回来了。
程北军出发前,自己给自己立了军令状,带多少人上高原就得带多少人回来。所以出了这事二话不说就上团部,直接跟团长拍了桌子。
“当兵的人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牺牲,但我这个当连长的,得对自己的兵负责。”程北军自己什么都不怕,但手底下一群娃娃兵,他不自觉地就担上了大哥的一份心,“这样的地形条件,不能放炮还怎么干?这些兵也才十几二十岁,也有父母亲人,不能让他们一个个活活累死在这儿吧!”
团长对自己这个老部下了如指掌,知道他是喉咙含□□、蜡纸包硫磺的刚烈性子,只能安抚他:“那就慢慢挖,慢慢来嘛。这项工程是‘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所有参建部队都不下指标,不搞攀比与竞赛,各连就按各连的实际情况,自己安排施工进度。”
程北军还跟团长呛,拍着桌子道:“实际情况就是不放炮不行!”
团长继续安慰他:“身为军人,关键时候就该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嘛。”
“什么年代了还愚公移山?我就看不惯愚公,明明可以搬家,为什么非要移山,要我看,既然要发扬这种笨死人了的精神,也别拿锹动镐的,让战士们用手挖呗。”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前比这更苦更难的任务都没二话,这回是怎么了?”团长气得也拍了桌子,要不是念在对方也是为了自己的兵着想,非得让他吃处分。
程北军也觉出自己反常,一屁股落了座,不说话了。双方都按耐住火气,团长喝了口茶,静心想了想,觉得程北军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于是他作了让步,说能不能放炮开沟不是团部能决定的,得由邮电部说了算,或者由团里向北京打申请派人来鉴定,或者让这次随行来的邮电部专家现场勘查后再作决定。
前者一听就不靠谱,青海距离北京至少得坐四十个小时的火车,申请、批准、派人,再打来回,工程就全耽搁了。但后者……程北军心里同样没谱,来的不是曲知舟,而是曲知舟的儿子,他撇嘴道:“就那还是专家?□□毛还没长齐呢,能懂什么!”
“你个当兵的还别瞧不起人家大学生!”团长乐了,说,“我先给你往北京打个电话吧。”
电话是打出去了,但得来的回音意料之中:本来曲知舟作为干线中心的专家,他能对现场情况统筹负责,但他高原反应严重,一入藏就大病不起了,而别的专家没到过现场,倘使专程再跑一趟,前前后后耽搁的时间就太久了。所以干线中心下发通知,允许每个连队随行的设计院工作人员,根据实际情况,现场应急处理。
程北军又千里迢迢坐车赶回了唐古拉兵站。人还未到,唐古拉山风云变幻,一场轰隆隆的大雨就先声夺人了。
战士们披着塑料雨衣在雨中奋力拼搏,一锹锹,一锤锤,缓慢而又艰难地向前推进。浅浅的沟道里积贮雨水,雨水令施工更加困难。
指导员也心疼自己的兵,问程北军:“连长,团里怎么说?”
“一会儿说可以,一会儿说不行,没一个愿意担责任的。”程北军紧皱眉头,不知所想地望着大雨中延绵不尽的唐古拉山,忽然大力地搓了搓手,就这几天,他的手心已经摞满了水泡与老茧。他下定决心般喊道,“我来担这个责任,把爆破员找来,研究研究怎么放炮!”
“程连长,你担不了。你不是邮电设计院的。”曲颂宁冒雨挺身而出,平静地对所有人说,“我来。”
见曲颂宁走了出去,老赵赶紧伸手拽他衣角。曲知舟先前就关照过他,得替他好好照看儿子。老赵凑到曲颂宁耳边,劝他别出这个头。设计院里那么多有经验的专家都讳莫如深、模棱两可,就是怕担这个责任,就算你出生牛犊不怕虎,又何必白白揽事儿呢?
老赵的眼神充满暗示,暗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俩坚持不签字,这样上头就不得不再派个专家进藏现场勘查不可。但曲颂宁胸有成竹,不懂老赵话里那些门道,更不愿浪费这个时间。程北军去团部的这三天,他坚持步巡,硬是把山口附近那部分与格拉输油管重叠的线路段与全巡视完了。他扭过头,请老赵把唐古拉山口附近的油管线图纸拿来,然后让对所有人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说油管线与光缆路由部分交错,但根据我在现场勘查测绘的情况来看,放炮开沟也不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