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千枝雪22

千枝雪(双重生) 寒菽 4234 字 10个月前

阮扶雪实在忍不下去,伸手推了推娘亲,明明娘的身体还是柔软温暖的。

那朵艳红的宝珠山茶没簪稳,头发也没绾紧,便如此,与一缕青丝一起,滑落下去,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砰嚓!”门口响起瓷碗碎掉的声音。

阮扶雪回头看,去端药的丫头一脸惊诧悲恸,把药碗给打碎了。

丫鬟喊:“不好了,快来人啊!”

之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有人过来把她从娘亲身边抱走。

她看见大人们涌进来,来了好多人,没人注意到她为娘摘的那朵宝珠山茶被踩烂了。

她都没来得及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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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院子里就种着一株山茶,不过是白山茶。

阮扶雪开始愿意吃饭,并且在院子里走动,身后总会有人跟着,尤其是仁叔,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仁叔问她:“您要想画画或者绣花的话,我可以给您拿东西过来,或是,您想抄佛经?也有上好的笔墨纸砚。”

阮扶雪懒洋洋说:“不必了,那些个玩意儿我这辈子早做腻了。”

她被拘在院子里。

有回听见外面有小孩子在玩耍唱歌,阮扶雪看着脸上多了一丝笑。

阮扶雪问仁叔:“我可以四处走走吗?就在附近田边。”

见仁叔犹豫不决。

阮扶雪哂笑一声,自嘲似的说:“何必担心我会逃?我想通了,我不打算逃了。再说了,你看我这样子,我就是真逃了又能逃多远呢?”

“你若是不放心,让人跟着我就是了。”

仁叔看看她那弱不经风的模样,想想也觉得她逃不了……但谁说得准?四小姐看似柔弱,有时说话突然带刺,也怪叫人害怕的。

所以他还是派了两个丫鬟跟着阮扶雪,自己也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阮扶雪确实没走远,她带了篮子,让两个丫鬟跟她一起摘些野花野草,拿回去赏玩。

她在野地里找到了芫花。

蓝紫色的小花儿指甲大一小朵,团簇在枝头,极是可爱,又有几分妖艳。

阮扶雪摘了几簇,放在篮子里。

庄上的小孩子们来拔野菜,遇见了她,菜也不摘了,只站在不远处偷窥她,痴痴的,宛如见到仙女。

阮扶雪走开了,他们才敢悄悄跟着,也去摘阮扶雪摘过的花。

小孩子嘛,什么东西都敢往嘴巴里塞。

阮扶雪回头看了眼,看见他们要吃花,折身回去,温声细语地对他们说:“这个不能吃,有毒的。”

小女孩把花扔了,为自己的无知贪吃臊得满脸通红,她的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把阮扶雪望着:“姐姐,这是什么花?”

阮扶雪说:“这叫芫花。”

她让丫鬟拿了点心给孩子们吃。

回去的时候,仁叔随行在旁,问:“您要是喜欢那几个孩子,改日,我还叫他们来陪您,如何?”

阮扶雪摇头。

进了门,仁叔拦在她身边,只看着她手中的花篮,道:“四小姐,您要是想插花,可以剪院中的山茶和玉兰,这种带毒的小野花不太好吧。”

阮扶雪也不与他争,就仿佛在嘲弄他疑神疑鬼一样,直接把花篮塞进他的手里。

仁叔松一口气,又低头与她道歉:“多有冒犯,等将军回来,四小姐想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阮扶雪笑了笑:“我没想罚你老人家,你只是对祁竹尽忠职守而已。我想抄经文了,能给我笔墨纸砚吗?”

仁叔希望阮扶雪多抄抄经,才更想得开一些。

夜幕悄然落下。

日光不够了,阮扶雪从窗户眺望苍穹,偏生今日一点儿夕阳都没有,灰蒙蒙,阴沉沉。

阮扶雪叫人点一盏灯,灯纸是新的,雪白无暇,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她在灯下默写经文。

——是往生经。

佶屈聱牙,极难背诵。

但先前霍廷斐过世以后,她为霍廷斐抄了百多遍,抄多了,自然也会背了。

这回却不是抄给别人,而是抄给她自己的。

倒也不长,一口气写了四十九遍。

写到深夜,她才歇下。

抄完经,阮扶雪坐在妆奁前,用篦梳柔柔地梳理自己的长发,也绾了一个最普通的发髻,她见自己脸色苍白,用小指挑了丁点胭脂,薄薄地搽在嘴唇上。

如此,便看上去娇媚了许多。

打扮完了,她便脱了外袍,在围床上躺下,盖上被子。

丫鬟过来给她笼了下被角,倒没多疑心,便走开在一旁的矮榻上合衣睡了。

这是怕她半夜趁没人在时上吊自尽呢。

阮扶雪闭上眼睛,装成睡了,过一会儿,听见了丫鬟绵长平缓的呼吸声,知道对方睡着,才睁开眼睛。

窸窸窣窣的微响。

阮扶雪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她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有一把殷红的相思豆。

他们收走了她的芫花,却没发现她还偷偷藏了一把相思豆。

阮扶雪如今格外厌恶自己的乖巧,可在此时,却也得感激自己以前的乖巧,正因如此,别人才少有怀疑她是个聪明人。

谁都觉得她蠢呢。

她生在深闺,无甚见识。

这还是小时候祁竹教她的,他们在外面摘野果薅野花玩,她差点吃了这个,祁竹快吓死了,对她说:“芫芫,不能吃这个,这是相思豆,一颗就能毒死人的!”

阮扶雪望着这相思豆,自觉不争气地落了滴泪,看,祁竹随意对她说的一句话,她都牢牢记住。

正如此剧毒。

应当一颗就能毒死她了。

但她还是怕一颗不够,所以藏了一把。

阮扶雪一颗一颗,将整把豆子都嚼了,咽下去。

她不忍心杀了孩子自己苟活,不忍心让孩子作为奸生子活下来,更不忍心将来亲眼见着祁竹迎娶高门贵女,再叫她被诛心。

所以,不如死了的好。

趁现在,她还能决定自己的死活。

她想像娘一样,死也要死得留存最后一分体面。

疼痛渐渐漫上来。

她觉得腹疼,难受,喘不上气,却强忍着,让自己睡过去。

好疼啊。

越是疼,阮扶雪就越是痛恨自己。

她谁都不想怪了,她只想怪自己,怪自己软弱无能,怪自己优柔寡断,怪自己轻信他人。

她好想念爹娘,好想念幼时的日子。

要是再来一次,她不要再学《女则》《女训》,她想识文断字,想学打理中馈,想好好锻炼身体,不要再做一个笨人,她要自己立起来。

她想起码能像个人一样一样,为自己的人生拿主意。

她再也不想像个物件一样,被人送来送去,谁都瞧不起她。

她也想起祁竹。

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好时光。

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