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兰倾尽全力,凭着灵药之功,救醒了人,慢慢再调治了些时日,老首领身上的余毒彻底清除,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地好了起来。
再一个月后,凛冬将去,又一年的初春,悄悄而至。
这一日,清早,天方蒙蒙亮,慕扶兰带着熙儿和侍女,登上马车,在梁团为首的随行之人的护卫之下,离开了节度使府。
一行车马,穿过还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了城门之前。
门官早已得令,提早开启城门,带着门卒,肃立在两旁,恭送这一行车马出城。
马车穿过拱形的城门,循着积雪未化的驰道,朝着南方辚辚而去。
熙儿坐在身边,一言不发。
从数日前开始,他得知就要离开这里之后,便一直不大说话。
慕扶兰微笑道:“小龙马已经能走长途了。你放心,它跟我们到了南方,会过得很快活的。”
熙儿点头:“我知道。”
他迟疑了下,问道:“娘亲,大人这会儿是在马河谷里吗?”
慕扶兰唔了一声。
马河谷里,今日应当非常热闹。
不但老首领身体痊愈,那座被命名为武安的戍城进展顺利,前几日主城结顶,从前逃亡而走的交城令许轲之子和那名土人少女,得知如今两方和解,也大着胆子回来,找到了谢长庚,跪求他为自己二人主婚。
许轲痛打了儿子一顿之后,只能认下。那边女方家人,如今自然也是愿意。婚礼便在今日举行。主婚之人,除了谢长庚,还有老首领。
他昨日便动身,去了马河谷。
“你昨日不是已经和谢大人辞别过了吗?”
熙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马车走出了数里地,将身后的那座城池,渐渐抛在了身后。
慕扶兰将儿子搂入怀中,柔声道:“早上起得早。困了的话,睡觉吧。”
熙儿嗯声,靠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天已大亮,太阳快要出来了。
慕扶兰示意侍女将帘子拉下,免得朝阳反射雪光刺目。
侍女起身,刚轻轻放下帘子,忽然,马车之外,传来梁团的声音:“翁主,节度使来了!”
原本已经仿佛睡着熙儿,猛地睁开眼睛,一下从慕扶兰的怀里钻了出来,飞快地趴到车窗上,掀开帘子,探头看了出去。
“谢大人!”
他用力地晃着胳膊,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去了,高声地喊,声音里充满了欢欣。
慕扶兰一把扶住熙儿,命停下马车,也望了出去。
晨曦之中,视线尽头的那片雪地之中,她看到一骑快马,在身后一众骑从的簇拥之下,正从城池方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当先马上之人,正是谢长庚。
不等他来到近前,熙儿便已回头,望着慕扶兰说:“娘亲,我能下去接大人吗?”
慕扶兰本想摇头。对上孩子那双充满了期盼的欢喜眼眸,那一声“不”字,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她迟疑了下,慢慢点了点头。
熙儿脸上露出笑容,急忙钻出马车,也不用人抱,自己一下竟就跳了下去,摔到地上,又从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朝着那匹快马奔去。
谢长庚转眼到了近前,停了马。
“谢大人!你不是有事,去了马河谷吗?”
熙儿停在他的马头之前,喘着气,仰脸看着他,问道。
谢长庚笑容满面,说道:“我是想起来,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从腰间解了自己的配剑。
“熙儿,这把剑,是谢大人的父亲在谢大人十岁那年,用他一年的俸禄,请了最好的工匠打造了送给我的。那时候,谢大人每日五更不到,便会起来,读完书,就用它练剑。剑不名贵,但这些年,一直伴着谢大人。如今你要走了,我把它转赠给你。日后你长大了,也好好读书练剑,好不好?”
谢长庚说着,正要递来,忽听一个声音道:“不行!”
他一怔,抬起眼,看见那妇人已从马车里下来,疾步奔到了面前,一把拉住熙儿的手,将他带到了身后。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剑,仿佛它是什么令人厌恶至极的东西。
就在这一刹那,谢长庚恍惚想起了许久之前,在上京的那座府邸里,那一夜,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仿佛就盯着他悬在床头的这把剑。
那时她的表情,和这一刻,如出一辙。
慕扶兰慢慢地抬起眼,看着对面的男子,说:“先尊所遗,太过贵重,不敢夺爱。我代熙儿谢过你的好意,请收回。”
她口中虽如此说,谢长庚却心知肚明,她分明是厌憎自己想要送给这孩子的离别之礼。
气氛一下凝固住了,带着几分尴尬。
他持剑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慢慢地放了下去。
“娘亲!我想要!”
这时,一道童声忽然响起。
熙儿挣脱开慕扶兰攥着自己的手,奔到了谢长庚的面前,说:“谢谢大人!我会好好保管的,等我再大些,能用了,我就用它习武练剑!”
他说完,朝着谢长庚端端正正地躬身,行了一个谢礼,随即举起双手迎剑。
谢长庚大笑,将剑放到了他的一双小手之中。
他将这孩子从地上抱起,送到马车前,人放了进去,大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着梁团说了句“好生护送”,随即转身而去。
他从还站在原地的慕扶兰的身边大步走过,并未看她,自顾翻身上马,随即调转马头,在一众随从的拥侍之下,犹如来时那般,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