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让这个敏锐细腻的女人警觉了起来。
从那时开始,余殊开始旗帜鲜明的警告她,让她不要与她靠的太近,她不愿意。
她说那话的时候,甚至语气还是带着笑的,但是眼神却出乎意料的认真。
江枫懂她的意思。
但是她没听。
或者说,她嘴上听了,心没听。
什么代侯不代侯的?她就是想靠近余殊,她想探究余殊心里的秘密,想知道她每一个真正的情绪和喜怒,想知道她真正的好恶。
这份情绪发酵着,并没有随余殊的警告褪色,反而愈发醇厚,愈发……深刻。
她想看余殊真正的笑容,而不是那份营业式假笑,不是对主公的敷衍,不是习惯性笑容,而是真心的,喜悦的,发自内心的,笑。
她想听余殊的真心话,不是为她哄她,拐弯抹角说好听的给她听,又温柔又耐心的样子,就像在哄弱智主公,而是她真正的心里话,就像她笔记里那样,能在宏大处一针见血的尖锐,又能在细微处显宽宏温和。
她第一次真正对她的了解,应该还是源于她的笔记。
余殊再会表演,也不会在自己小时候看的书里掩饰自己,那必然是她最真实的想法,甚至比现在的她对她自己的了解更加真实。
江枫看到了嘲讽世人的余殊,看见了乖戾聪颖的余殊,看到了博爱宽仁的余殊,也看见了那史笔之间,余殊冷厉嘲讽的眉眼。
那有别于她一往的温和友善,是最尖锐乖戾的她,也是最温柔心软的她。
她在别人朝代相继登坛祭天的时候,写“降黜太/祖,不配正天,皆为谬妄”的讥讽。
也在满页赞美的本纪里,写“是岁北阳大疫,东州为之清,死者十之七八,虽父母妻子亦相啖而食,死者骸骨相支撑枕藉弥二千里,春秋以来不书”的悲悯。
她有多乖戾呢,江枫甚至在她的笔记里,看见她写过“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她说为君者“肆酷恣欲,屠虐天下”,她说“古者无君,胜于今世”。
根据江枫的考据,那应该是崇德还在位的时候,年轻气盛的余小殊愤慨的一塌糊涂。
甚至江枫有过猜测,余殊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否则以她的谨慎,这本书肯定毁尸灭迹了,到不了她手上。
江枫看到的时候,惊为天人。
不过她偷偷的,谁也没告诉。
后来她为了看余小殊的笔记,甚至自己搞了一套考据方法,根据余殊的笔迹,她能精准的推断出余殊的年龄。
咳咳,当然,她很多时候会直接去问余殊,这个硬要说考据,其实也不能算。
江枫有的时候想,余殊为什么要给她看笔记,她难道不知道她笔记有多不逊吗?
看了她的真实想法,谁又能再相信她表现出来的无害不争呢?
后来,江枫又渐渐明白。
余殊是故意的。
她其实也想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主公。
书看多了,心里的想法多了,总是想找人交流,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自己想法相同的人,即使没有相同的,也要找至少不讨厌自己的。
很显然,余殊在这里基本上找不到什么交心人。
她的性格,她的为人,她的出身和身份,都制约她找到能理解她的人。
余殊的笔记按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其实真的挺惊世骇俗的,光那句被时人贬之不断的“天同地卑,川与泽平”,就能让大部分读书人毫不犹豫撕了她的书。
但是江枫没有,她还一直好奇,更好奇。